第六天——傍晚 韦茅斯(第7/8页)

“听我说,朋友,我不敢保证听明白了你说的每一句话。可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得说,你的态度可是完全不对头,知道吗?人不能总是朝后看,要不然肯定是要意气消沉的。好吧,你的工作是不能做得像当年一样好了。可我们不全都是这样吗,对不对?到了某个时候,我们全都得把脚搁起来休息了。你看看我。自打我退休的那天起,我就快活得像只云雀一样。好吧,就算是你我都已经不再是精力充沛的青春盛年,可是你仍旧得继续往前看。”我相信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又说:“你得学会享受你的人生。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你已经做完了一天的工作。该是你搁起脚来好好享受一下的时候了。我就是这么看的。随便找个人问问,他们也都会这么说的。傍晚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确信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说。“真抱歉,我真是非常失态。我想我是有些累过头了。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路上奔波,你知道。”

那个人离开已经有二十分钟左右了,不过我仍旧坐在长椅上没动,等着观看当晚那刚刚已经开始的余兴活动——即码头彩灯亮起——的进展情况。像我已经说过的,特意聚集到码头的那些寻欢作乐的人群为迎接这个小小的节目表现出来的欢快之情,似乎再次印证了我刚才那位伴当所言的真确性;因为对于这么多人来说,傍晚确是一天当中最令人享受的时光。如此看来,他的建议或许果真是有点道理的,我的确应该不要再这么频繁地回顾往事,而应该采取一种更为积极的人生态度,把我剩余的这段人生尽量过好。毕竟,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往回看,总是自责我们当初的生活并没有尽如人意,终究又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现实的残酷肯定还在于,除了将我们的命运交付到身处这个世界的轴心、雇佣我们的服务的那些伟大绅士们的手中之外,归根结底,我们别无选择。整日地自寻烦恼,忧心于当初究竟该怎么做又不该怎么做方是人生之正途,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我之辈,只要是至少曾为了某项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而竭尽绵薄、稍作贡献,谅必就已经尽够了。我们当中若是有人准备将大部分的生命奉献给这样的理想和抱负,那么毋庸置疑,值得为之自豪和满足的就在于这献身的过程本身,而不应计较其结果究竟如何。

顺带说一句,几分钟前,就在彩灯刚刚亮起后不久,我还特意从坐着的长椅上转过身去,更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在我背后那些有说有笑的人群。在码头上漫步徜徉的人各种年龄段都有:有带着小孩的一家人;有手挽手一起散步的夫妻,小夫妻老夫妻都有。我背后不远处聚在一起的那六七个人稍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开始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是趁此良宵结伴外出的一帮朋友。可是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以后,这才发现他们不过是碰巧在我身后的这个地方偶遇的一帮陌生人。显然,他们刚才全都一时间驻足观望,等待彩灯初上的那一刻,随后才又继续友好地攀谈起来。此刻他们就在我的注视之下,一起开心地大笑。真是奇怪,人们相互间居然能这么快就建立起热络的感情。可能只是因为对于即将到来的夜晚的共同期待,才将这几个人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呢,我倒也觉得这其实是跟揶揄打趣的本事有更大的关系。眼下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得出来他们相互间玩笑逗趣个不断。想来,这正是很多人都会喜欢的搭话和交谈方式。事实上,刚才跟我坐一条凳子的那位伴当恐怕原本也期望我能跟他玩笑打趣一番的——果真如此的话,我可真是扫了他的兴了。也许我当真应该开始更加热心地看待戏谑打趣这件事了。毕竟,认真想来,热衷于开开玩笑也并非什么要不得的蠢行——尤其是在它真能成为联络人际关系的锁钥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