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7/26页)

肯顿小姐明显地非常难过。我在快速浏览那年轻女人的长信期间,她始终都坐在我面前的桌子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事实上——这也让我觉得挺匪夷所思的——我真不记得曾见过她有比那天早上更失魂落魄的时候。当我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说道:

“这么看来,史蒂文斯先生,还是你对了,是我错了。”

“肯顿小姐,你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我说。“这种事情总是有的。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没办法防止这些事情发生的。”

“错在我身上,史蒂文斯先生。我诚心接受。你一直都是对的,一如既往,错的是我。”

“肯顿小姐,你这话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你在那个姑娘身上创造了奇迹。通过你的指导,她已经多少次用事实证明了实际上当初是我错认了她。说真的,肯顿小姐,现在发生的这种事情也可能发生在任何雇员身上。你在她的身上已经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你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为她的忘恩负义感到失望,可是没有任何理由为她的错误感到自责。”

肯顿小姐看上去仍旧很灰心丧气。她轻声道:“你这么说真是宽宏大量,史蒂文斯先生。我非常感激。”然后她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真傻。她本来完全可以有一个锦绣前程的。她有这个能力。有那么多年轻女人就像她那样把大好的机会全都浪费掉了,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看着我们之间桌子上的那几张信纸,然后肯顿小姐怒冲冲地把头别了过去。

“的确,”我说。“真是种浪费,你说得没错。”

“真傻。那姑娘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她只要肯坚持下去,会过上不错的生活的。不出一两年,我就能让她够资格去个规模不大的公馆里担任女管家的。你也许觉得这有些痴心妄想,史蒂文斯先生,可是你瞧瞧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把她调教成什么样子了。可是现在,她就这么把这一切全都抛下了。真是白忙活了一场。”

“她真是傻透了。”

我已经开始收拾面前的那几张信纸,想着或许应该把它们存档备查。可是我在这么做的时候,又有点不太确定肯顿小姐是否打算让我保留这封信,抑或她更希望由她自己保留,于是我又把那几张信纸放回到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可是不管我怎么做,肯顿小姐一直都显得心不在焉。

“她日后肯定会后悔莫及的,”她又说了一遍。“太傻了。”

不过看起来我已经有些迷失在这些陈年往事的记忆中了。这绝非我的本意,不过或许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因为如此一来,我至少就可以避免过分地沉溺于今天傍晚发生的那些事情中了——我确信这些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刚刚过去的那几个钟头,我必须坦言,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此刻,我正借宿于泰勒先生和太太那幢小小的农舍的阁楼上。也就是说,这是一幢私人住宅;泰勒夫妇非常热心地供我今晚借宿的这个房间原本是他们的长子住的,他早已长大成人,如今住在埃克塞特[1]。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顶上粗重的梁椽,木地板上没有铺任何地毯和地垫,气氛却出奇地舒适惬意。很明显,泰勒太太不只是为我铺好了床铺,她还特意清扫收拾了一番;因为除了椽子那儿还有几个蜘蛛网以外,几乎看不出这个房间已经有好多年无人居住了。至于泰勒先生和太太,我已经探听清楚,他们夫妻俩自从二十年代起就经营村里的蔬菜水果店,一直干到三年前退休。他们夫妻心地善良、为人和气,尽管今晚我不止一次提出要为他们的好意收留给以报酬,可他们一概都坚辞不受。

眼下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今晚之所以流落到只能仰仗泰勒先生和太太的慷慨大度才有地方过夜的地步,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个愚蠢的、令人恼怒的简单疏忽造成的:即我居然把那辆福特车开得完全没有了汽油。一位旁观者如果从这件事以及昨天因散热器缺水而造成的麻烦上得出我这个人办事天性就缺乏条理的结论,那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当然了,可以稍稍为我开脱的理由也不是没有:我在驾车长途旅行方面毕竟还是个新手,这类愚蠢的疏忽也还不算是特别离谱。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当我想到良好的组织才能和深谋远虑恰恰是干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职业素养之时,不管怎么说,我也就很难避免再次深为自己感到失望和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