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索尔兹伯里(第6/28页)

“史蒂文斯先生,这尊中国佬摆错了地方,您不会不同意吧?”

“肯顿小姐,我忙得很。我很奇怪您除了一整天都在走廊里站着,居然就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

“史蒂文斯先生,这尊中国佬摆放的位置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肯顿小姐,我想请您把嗓门压低一点。”

“我只是想请您,史蒂文斯先生,转过身去看一看那尊中国佬。”

“肯顿小姐,请您把嗓门压低点。如果下属们听到我们扯着嗓门争论中国佬是否摆错了地方,那成何体统?”

“事实是,史蒂文斯先生,府里所有的中国佬塑像都已经脏了有一段时间啦!而现在,居然又摆错了地方!”

“肯顿小姐,您实在是莫名其妙。现在能否请您行个好放我过去?”

“史蒂文斯先生,劳您驾看看您身后的那尊中国佬好吗?”

“如果这对您来说如此重要,肯顿小姐,我可以认可,我后面的那尊中国佬或许是摆错了地方。可我必须要说,我实在有些搞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对这些最微不足道的疏失如此地关切备至。”

“这些疏失本身或许微不足道,史蒂文斯先生,但您自己却要认识到那其中隐含的更重大的意义。”

“肯顿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现在能否请您好心让我过去。”

“那事实就是,史蒂文斯先生,您交托给令尊的工作已经远非他这个年纪的人所能承担得了啦。”

“肯顿小姐,您显然并不清楚您暗示的是什么。”

“不管令尊曾有过怎样的辉煌,史蒂文斯先生,他现在的能力都已经严重衰退了。这就是您所谓的这些‘微不足道的疏失’所暗含的真正意义,而如果您对此掉以轻心,那么要不了多久,令尊就将铸成大错。”

“肯顿小姐,您这只不过是在给自己出洋相。”

“我很抱歉,史蒂文斯先生,可我必须把话说完。我认为令尊身上的很多职责都该被卸下来了。比如说,不应该让他再继续端那些沉重的托盘了。他端着它们走进餐厅的时候,他那两只手抖得实在令人心惊。他迟早肯定会失手将托盘砸到某位夫人或是士绅的大腿上,就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不仅如此,史蒂文斯先生,这话我说出来很是冒昧,但我已经注意到了令尊的鼻子。”

“真的吗,肯顿小姐?”

“很遗憾是真的,史蒂文斯先生。前天傍晚,我眼看着令尊端着托盘脚步非常迟缓地朝餐厅走去,恐怕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鼻尖上拖着长长的一条鼻涕,就在那些汤碗上面摇摇欲坠。我恐怕这样的上菜方式是很难令人食欲大开的。”

不过这会子经过细想以后,我倒不能肯定肯顿小姐那天当真把话说得如此毫无顾忌了。在我们多年密切共事的过程中,我们诚然越来越坦诚地交换意见,可是眼下我正在回忆的那个午后尚属我们订交的初始阶段,我觉得即便是肯顿小姐也不会如此直言不讳的。我不敢肯定她当真会冒昧到说出像是“这些疏失本身或许微不足道,可你自己却要认识到那其中隐含的更重大的意义”这样的话来。事实上,经过一番仔细的回想以后,我感觉应该是达林顿勋爵亲自跟我说这番话的,那是我跟肯顿小姐在弹子房门外那番交锋过后的大约两个月后,爵爷将我叫进了他的书房。那时,家父的境况在他摔倒以后已经有了重大的变化。

书房的两扇大门正对着从主楼梯上下来的每个人。现在的书房门外放了一个陈设法拉戴先生各种小摆设的玻璃柜子,不过在达林顿勋爵的时代,那个位置一直都立着一个书架,专用来摆放卷帙浩繁的百科全书,包括一整套的《不列颠百科全书》。达林顿勋爵一个惯用的策略就是在我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装作在这个书架前检索百科全书各卷的书脊,有时候为了增加偶遇的效果,他还会真的从书架上抽出某一卷来,在我走完最后几级楼梯的时候佯装专心致志埋头阅读的样子。然后,在我从他身边走过以后,他才会说:“哦,史蒂文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说完后,他就会漫步走回书房,表面上仍旧埋头于他拿在手里的那卷大书当中。达林顿勋爵在采取这种方式的时候,总是因为他要谈的事情让他感到有些为难,甚至在书房的门已经在他身后关好以后,他仍旧经常会站在窗户跟前,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一直做出查阅百科全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