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第3/9页)

等夏日的种种经历结束,她将无法再另行选择:即便之前她也无法为自己选择,因为她没有选择经验,也没有想象力。是的,将要发生的一切,并非她想要的,尽管她站到了树下,端着盘子,心有所想:这样的情形的确可以持续到永远!可是,真这么认为就错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定有个什么东西我能看见,有个什么东西此时的我能够理解,某种行为我能选择……

选择?什么时候选择?我选择过了吗?

一个女子,像过去漫长岁月里常做的那样,站在树下,端着托盘。她把托盘搁在花园桌上,桌子是用十年前发明的某种材料制作而成的,看上去像铁制品,很轻,她用两个指头就能拎起来。她把桌子摆稳,这样东西搁在一侧就不会翻倒了。

她并没有把这张桌子当成一种选择,尽管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选择买了这张桌子,家里的那几个塑料杯子也一样,瞧着还以为是瓷的呢。

她走回草坪中央,吸了口气,朝屋子上方的窗户大喊了几声。她不用想就知道会看到什么,她丈夫探了探头,应道:“来了!”

一个女子,白裙白鞋,颈上系了条粉色围巾,站在草地上。

就这一部分倒有可供选择的地方,有意识的、特意作的选择:这个女子的外表就是选择的结果。她浑身上下搭配精巧,这身打扮符合住在郊区豪宅里的中产阶级的身份,而且她是作为别人的妻子待在这里的。当然,还作为孩子们的母亲。

她身上的裙子来自“美丽女士”牌专柜,合身得体,素雅大方。脚上穿着鞋袜。头发——一个我们需费心费力加以选择的领地——烫成了大波浪,露出脸盘,鼻梁和脸颊上方长了几点没被清除的小雀斑。她丈夫常说他喜欢她脸上的雀斑。她的头发是红色的——红得不是特别耀眼。她是个俊俏女子,健康、温驯。

她站在草地上,手搭在眼睛上方,大声喊:“迈克尔,迈克尔!咖啡!”

一张模糊的脸孔从洒满阳光的窗格子后露出,回应道:“来了!”

一个女子,穿着适合午后家庭聚会的衣裳,穿过草坪。她走得很小心,不想让草刮伤鞋子。要能让她本人选择,她宁愿光着脚丫,脱掉袜子,穿件穆穆袍、纱丽或纱笼——类似这样的衣服——留一头披肩直发。

她不想自己过于花枝招展,因为在孩子还年少时她就发现,他们讨厌她由着性子做事。对门玛丽·费切丽穿着打扮的样子,好像没结婚生子似的:可是她那几个孩子恨死了她的穿衣风格,变着法儿损她。

玛丽说过:“干吗要委屈自己呢?孩子太霸道了可不行。”凯特一向认为她这话说得在理。而事实呢,她一直以来都在委屈自己。可她发现,自己那几个孩子议论她外表的时候,用词并不比玛丽·费切丽的孩子客气多少。

凯特在树下席地而坐,将身体藏于树荫之中,双脚伸进阳光里,好像脚上没穿袜子一样。坐在宽敞的花园里,她仔细端详自家这栋高大的方形楼房,目光好像在与这里告别似的,因为最近夫妻俩常说,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就都长大了,是不是该考虑换栋小房子了?一套公寓?他们可以到乡下买幢房子,跟朋友——也许是费切丽夫妇——合住。

凯特常想这事儿,但总认为得过上几年才会应验。

时值五月,英格兰的夏日舒适却短暂,秋季指日可待。这家人的生活中隐藏着某种不安定因子,有一种有机物质在伦敦南部,确切地说,在布莱克希思,悄悄地起起伏伏。随着孩子们成年,这个家庭,或生命体,或有机物质,好像开始一年一年向外爆炸,碎片落到这个地球越来越远的地方。如同一年一度的户外踏青,虽然开始于暮春时分,却已然嗅到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