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0页)

“大窖庄虽不比你们子午镇兴旺,可麻子的家底倒是富实得很,你去了那儿吃穿都不用愁。”媒婆满脸笑容,被胭脂涂得紫红的双唇中露出黄灿灿的牙齿。

“我看那个小伙子人也不错。”翠婶说。

“他们家在村前栽了十几亩地的桃树,”媒婆说,“眼下桃园里流出来的水都是红艳艳的。”

“我看那个小伙子人也不错,脸上有几颗麻子算得了什么,有力气挣钱养家就行,再说所有的男人还不是一个样……”翠婶朝柳柳瞥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刚才我已经跟你们家老爷说好了。”媒婆说,“后天是清明节,一大早轿子就来接人,你们也要准备准备。”她站起身,将旱烟锅在桌腿上敲了敲,看了看倚在门框上的柳柳,抽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静的,窗口渗进来的风把蚊帐吹得鼓鼓囊囊的。梅梅又哭了起来,柳柳一声不吭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来。她感到梅梅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

“我来赵家这么多年了,”翠婶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看着院里的小树一天天长大,猴子死的那些天,我心里总感到空空荡荡的,现在你一走,院里可就更冷清了。”

“你是怎么会碰上那个麻子的?”柳柳说。

“在大窖庄的集市上。”梅梅啜泣着。

“那个麻脸人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翠婶白了柳柳一眼:“赵虎这么说,你也这么说,男人好不好过起日子来才晓得。”

柳柳没有吱声。父亲的身影来到了后院,他在正对着梅梅房门的地方站了一下,俯身钻过晾衣绳,朝自己的书房走去。在他身后,院中一棵高大的杏树的花丛中,梅鸟在不停地叫着。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做饭了。”翠婶说着站起身来,梅梅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到了后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梅梅显得有些慌乱。

“开始总有些不习惯,日子一长就好了。”翠婶说。

“好在大窖庄不算太远,每逢初九,村里就会有人去赶集,我也会抽空来看你。”柳柳说。

梅梅哭得更厉害了。柳柳有些为刚才的话后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哑巴在对面的廊下搓着草绳,他不时地停下来,张大了嘴朝这边张望,他的身边堆满了刚刚做好的草龙,眼下桑林里的桑叶长得正肥,过不了多久,蚕虫就要吐丝了。

2

在啼鸟的啁啾声中,赵少忠在那处被露水浸得冰凉的护栏石上坐了下来。天还没有亮,梅梅的卧房里透出暗红的烛光,一层薄薄的雾气萦绕在那片亮光周围,他能看见那扇纸糊的窗子中映出的两个人影,低低的说话声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昨天晚上,赵少忠趁着微微的醉意昏昏沉沉地睡到后半夜,突然被一种清脆的声音惊醒,他起身点燃了蜡烛,看见桌上的砚台边散布着几颗灰色的小扁豆,他知道这些扁豆是从屋顶上的瓦缝里掉下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人在屋外的伞墙下栽了几垄扁豆秧,藤蔓顺着墙面爬上了屋顶,结下了一串串豆筴,到了夏秋之交,赵少忠常常能看见屋顶的瓦楞上开出的一朵朵紫色的豆花。随着漫长的冬季的来临,那些在阳光中爆裂的豆筴中漏出一粒粒豆子,在屋顶上腐烂,不时有一些扁豆从瓦缝中掉进他的卧房。那些看上去像指甲盖一样的扁豆似乎是某种不吉之物,它像水珠一般溅落的声音常常把他从梦中惊醒。前年初秋的一个夜晚,他悄悄绕到屋后,把那些豆藤连根拔起,扔进了一旁的粪坑。第二天他就听见柳柳在井台边和翠婶小声嘀咕:“屋后的那几株豆藤不知叫谁拔了。”翠婶看了她一眼:“是我拔的,你总是疑神疑鬼的,那些扁豆成年长在那儿,把窗口的阳光都遮住了,也没看见谁去摘过。”赵少忠不知道翠婶为什么这样说,想到从这以后他就能安安稳稳地睡觉,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可是过了几天,他在深夜依然能听到有东西掉在桌子上,他记得那是几粒干瘪的红枣。屋后那株枣树的枝条垂挂在窗前,风一吹便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人从窗下走过。他曾经好几次让赵龙把那棵枣树锯掉,赵龙总是不解地看着他:“好好的枣树要锯掉干嘛?”昨天夜里,他不知道那些扁豆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也许是旧年成熟的豆种在地上长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