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4页)

那晚的电影是《红灯记》,许明明看了无数遍,所以,她嗑瓜子嗑得比看电影起劲。她的眼睛不老实,左右到处瞟,她是在找林立夏。她想着待电影完了,就快步走到他的前面去,他肯定会叫住她,要求与她同行,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她会屈尊将贵地假装很荣幸,跟他笑眯眯地说些有的没的。她自觉今日说的话有些重,想要挽回一点局面。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在乎林立夏,她第一眼见到这个穿海魂衫的少年便觉得可亲,因为上海的知情都流行穿海魂衫,见到他,好像又见到以往的伙伴们。电影到一半,许明明摸索着去上厕所,才发现林立夏坐在最后一排,和旁边的女知青聊得正酣,她突然觉得再没有必要去找他。他也许根本就不在乎那几句重话。回去的路上,刚巧林立夏与她走的同一条路,她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没叫她,她佯装回头找人,他只顾着和同伴说话,看也没看她一眼。她从包里摸出最后一颗瓜子,送到嘴里嗑得一声响,把瓜子壳“呸”地吐到地上,林立夏手抄在裤包里,就走到她的前边去了。

林立夏再也没来找过许明明,许明明渐渐地就把他给忘了。有一天她上山去砍柴,不小心碰到了漆树,没一天的工夫脸肿得跟馒头一样,好多天也没有消下去。北京来了个摄影师,要拍知青的生活,见到她,拍手叫好,举起相机就不肯放下,说:“这个好,别人一看你脸这么胖,就知道知青的生活水平不错。”她拗不过他,让他拍了几张,他答应多洗一份给她的母亲寄去,她母亲收到照片,到处给人看,说:“组织真有远见,把她分配去了那里,还挺适合,人都胖了一大圈。”殊不知,许明明过敏得越发厉害,已经开始痒痛起来,忍不住去挠,一挠就红,整张脸像炸开了花,她气得捂着被子哭了一下午,不去劳动,工分也不挣了。

有人敲她的房门,她有气无力地问:“谁?”外面的人说:“我带了瓶药来,涂到脸上,一天两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许明明掀起衣角抹了抹眼泪,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林立夏,林立夏说:“以前我也过敏过,擦擦药就好了,没事的。”许明明感激地看着林立夏,说:“不是说,村里没有这药了吗?”林立夏说:“那还不简单,别的村有啊。”许明明突然想起昨天林立夏旷了一天工,人把他寻遍了也没寻着,书记气急了,扣了他不少的工分。原来他是给她买药去了,她隐约觉得事情是这样的——那得走多远的路?林立夏把一个软皮的药膏递给她,又从绿色的帆布挎包里摸出了一包棉花,说:“给你,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记住别晒太阳,也别吃生辣的东西,再痒也别去挠。”许明明重重地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林立夏的背影,想,还是再等等吧。至于等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严振良告发林立夏把手抄本的《牛虻》夹在《毛主席语录》里面看,林立夏打死也不承认。严振良把所有的知青都召集到公社书记的秘室门口,想让大伙一起来批斗他,他不无得意地说:“这家伙都被我抓了个现形,看他还有什么好赖的。”书记摸出一根烟点上,在青蓝色的烟雾中虚起眼睛看他,说:“什么时候的事啊?”严振良说:“我中午经过他们田里,他就坐在那里看,看得可用心了,以前政治活动,叫他学习《毛主席语录》,也不见他这么用心,还和其他人打扑克牌,劝他他还强词夺理地说他在进行脑力劳动。”

书记忍着笑看了一眼林立夏,林立夏坐在一根长板凳上晃着头,腿伸得长长的,叠着脚抖个不停,严振良指着他说:“你们看他现在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可以知道他看那种书的可能性有多大,中毒有多深。”书记清清喉咙,装成很正经的样子,说:“那么,你有证据么?什么事情,都要讲个证据。”严振良摊摊手,说:“我差一点就抢到手了,他死抓着不放,还踹了我一脚,你看,我衣服上还有脚印。”林立夏嗤笑一声,站起来整理了下袖口,说:“既然证据都没有,还有什么好说的。”严振良两根指头掂起衣服来,说:“这不就是证据?你们来比比脚印不就好了?”书记抽烟抽到烟屁股,才在鞋底刮熄,说:“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没什么好多会说的,会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