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林中那块阳光明媚的草地——俄罗斯散记之二(第3/3页)

  沿着一条横向的硬质土路走过去。湿漉漉的路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路两边是高耸的树,从浓密的树叶的空隙可以看到碎布块似的蓝天和白云,平视过去则尽是层层叠叠的湿溜溜的树干。我尽可以想象雨后初霁的傍晚,阳光乍泄的林间树丛中,托翁拨开草叶采摘蘑菇的清爽。树林间有倒地的枯木,杆皮上生出绿苔和白茸茸的苔衣,都依其自由倒地的姿态保存着,更添了一种原始和原生形态的气息。这里已没有了剪枝疏果吆马耕田采蘑制靴的托尔斯泰的身影,没有了闻铃迎接穷人听其诉苦的托尔斯泰,也没有了在木纹桌前摊开稿纸把独自的体验展示给世界的托尔斯泰了。然而,一个伟大的灵魂却无所不在。恰在我到这儿来之前几天,《参考消息》转载一篇文章,说欧美一些作家又重新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了。我便想,小说的形式和流派如狗追兔子般没命地朝前抢着,跑到“后后后”的地段上,终于有人歇下来缓口气,又往来路上回眺了。看来似乎没有完全过时的形式,只有空虚肤浅的内容最容易被淡忘被淹没。

  横着的路出现了三岔口,标示左边通托翁的墓地。路上的光线似乎暗下来,许是树木更密了,也许是太阳光照角度的差异,路面和小水坑里已经看不到亮闪闪的光斑了。在树林的深处,看到了托翁的墓地,完全是意料不及想象不出的一块墓地。在一块临近浅沟的边沿,有一片顶大不过十平方米人工培植的草坪,中间堆着一道土梁,长不过一米,高不过半米,是一种黑褐色的泥土堆培而成。上面没有遮掩,四周没有栅栏防护,小土梁就那样无遮无掩地堆立在小小的草坪上。我站在草坪前,竟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简单的墓地,这样低矮的土梁标志,比我家乡任何一个农民的墓堆都要小得多。没有任何碑石雕像,就是一坨草坪一撮褐黑的泥土,标志着一个伟大灵魂的安息之地。那个小土梁上,有一束鲜花。我在转身离去的一瞬,似乎意识到,托尔斯泰是无需庞大的墓地建筑来彰显自己的,也无需勒石刻字谋求不朽的,那小小的草坪和那一道低矮的土梁,仅仅只标示着一个业已不朽的灵魂安息在这里。

  离开墓地和通往墓地的林间幽径,有一片开阔的草地,灿烂着红的白的紫的金黄色的野花。季节还算是夏天,雨后的太阳热烈灿烂,仍不失某种羞羞的明媚。我沉浸在野草野花和阳光里,心头萦绕着托翁为自己的庄园所作的命名,“林中那块阳光明媚的草地”,真是恰切不过的诗意之地,又确凿是现实主义的具象。

  2006.10.4 雍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