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娲氏庄杏黄(第2/3页)

  娲氏庄在红河谷延伸过来的谷地的南岸。娲氏庄以女娲名字得名的,现在无人能说得清是从哪朝哪代开始启用这个村名的。村子的西北是开阔的谷地,四面再大的暴风刮到这谷地时,都会减弱其暴力而温柔起来,确属一块天成的风水宝地,七八千年前的女娲选择这块地盘,哺养她繁衍的和用泥土抟造的儿女是有道理的。这方岭坡地带整个都弥漫着人类始祖的美丽神话。下了谷底,上了对岸的岭坡,一直向北走,不过三十里地就是闻名天下的骊山下的秦始皇陵墓了,我现在摘杏的娲氏庄,是骊山南麓的边缘,整个骊山浑然一体无所间断。北边的山顶上有“人祖庙”,是秦汉以前始建的女娲祠,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四面八方的乡民都来朝拜,多为成年女性,依然向这位抟土繁衍了华夏民族的女神乞求一个大胖大壮的儿子。人们广泛知晓骊山下杨贵妃沐浴的香池,也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丢失江山的典故,更知晓杨虎城和张学良在这儿扣蒋发动西安事变的故事,却忽略了女娲氏在这方山地岭坡上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的神话。我到女娲的村庄里摘杏来了,我踩踏的村巷和坡地上的黄土小路,我走进的杏园里的松软的土地,肯定是这位老奶奶无数次奔走踩踏过了的。还有比这更幽远更神秘的岭坡吗?

  得了山水地脉独有的优势,娲氏庄的大银杏是口味最好的杏子,左右的或对面岭上坡下的村庄,不过三五里或几十里,都是铺天盖地的杏林,为何娲氏庄的银杏远近传出了名声?据说还是土地和地下水的差异,还有光照的差别,再就是沾着女娲氏的神韵仙气了。娲氏庄银杏出名,不是商业宣传的效应,而是早已名声远播,起码在我小小年纪就听说了,早已有口皆碑了。眼目所到之处,尽是大大小小的杏树,岭坡被层层叠叠的杏树覆盖着;屋院内外都是杏树,金黄的杏子在绿叶里显露出来;墙外的杏树把枝条伸进院子,院里的杏树的枝条又逸出墙头来,枝条上都串结着半黄的和金黄了的杏子。

  走出村子,下一道坡坎,沿一条铺满青草的小径走过,草木的清香和杏子的香味在微风里迭过。小路上有男人和女人推着用大竹笼装满银杏的独轮车走过,汗涔涔的脸上堆满真诚的笑,大声爽气地礼让我和朋友吃杏。几经转弯,走到一棵大杏树下,树冠遮盖了至少一分多地的山坡,树干已有空洞,枝叶却依旧茂盛,壮气而又精神,不显一丝衰老气象。老人说这棵杏树已超过百年,记不清是哪代先人栽植的了。我相信他的话,两人合抱的树干就摆在这里。我惊讶的是这株杏树依然着的活力。杏子已经黄了,熟了。主人颇为遗憾地说,他刚刚摘掉树顶上的杏子,只剩下中下部树股树枝上尚未熟透的杏子。杏子是从树梢往下逐渐成熟的。我坐在杏树下,浓密的树叶遮挡着六月的阳光,一片让人可以享受树阴的凉爽。你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接受诸多的现代享受,也可以获得前人想象不出的快意乐趣,却难得这种原始的树叶遮盖下的一方阴凉儿的享受。远处是不尽的群山岭坡,眼前是随着地势起伏着的杏园里的绿叶,坡坎上正竞相开放着的野萝卜野豆荚的白色和紫色的花,我坐在一棵百年大银杏树阴下,享受山野里大太阳下的一种清凉,似乎回到我青壮年以前的天地里的生活方式和歇息方式。我没有拒绝现代文明生活的矫情,却在重温以往的那种生活形态里除了苦涩,只留下简单的温馨和单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山野里的树阴下独坐和吸烟的那一份纯净到简单的心境了。

  主人攀上一架梯子,从树上摘下几个杏子来。我接在手里,凭感觉就知道它熟透了,通体金黄,轻轻掰开,就是鲜黄近红的杏肉,略停片刻,凹心里便沁出一汪杏汁来,用舌尖舔一点,那种清香的甜味真是无可形容,无可比拟,因为它是独有的唯一的银杏的香味,何况又是久负盛名的娲氏庄大银杏。只觉得清凌凌的蜜一样的水汁,和着杏肉,入到口里,已渗入到心肝脾脏里去了。主人在骄傲地宣扬他的杏,干净无染,尽可以放心吃。我完全相信,杏树无病虫害,四季不洒任何化学成分的药物。况且这岭坡山洼,没有一家工厂,不见任何有害气体和煤烟,甚至连尘土也很难飞扬。我贪婪地连续吃着,大约把多年以来的亏欠一次性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