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关山小记(第2/2页)

  关山和秦岭一样悠久,却是山系里的壮年汉子,多少万年以来,这天赐的美景只是默默地自我欣赏。从上世纪后半段的几十年里,这里是繁殖培育骑兵所用战马的军事禁地,旁人不得进入。再说那时候的中国人,无论城乡,都是数着粮票掐斤扣两过着日子,不仅没有游山逛景的资本,作为一种意识都不为当时极“左”的时风所容忍。现在时风开化了,一部分人可以在衣暖饭饱之后派生游逛的“余事”了。骑兵已经从中国军队的兵种里悄然消退了,关山军马场相继歇业关闭了,然军马却在山沟野洼乡民的屋院里繁衍。现在,这里最能引发游人新奇的项目是骑马,近处和远处的男女山民牵着自养的良种军马,争先恐后地把马鞭往来此散心的城里人的手里塞,甚至拽着游客的胳膊往马背上掀,竞争到了空前激烈的状态。马们是无所谓的,驮着这些城市来的先生女士老汉老太小伙姑娘,听着他们在自己耳后发出的惊惊吓吓嘻嘻哈哈的声音,祖传的血液里的冲锋陷阵蹄踏敌阵的血性和激情荡然无存,只有懒洋洋地溜达。我的朋友们都上了马。我无端地谢绝真诚的乃至不可理喻的邀约,只有一个托词,我属马,自己不好压迫自己。

  我便独自一人在夕阳即逝的草地上随意走着。我迎面碰到草地小路上一位骑自行车的小伙。小伙眉眼很俊,黑眼睛灵活而聪慧。我和他有一段短捷的交谈,得知散落在一道一道沟谷里的山里人家,除了种包谷土豆自供吃食,主要是饲养放牧羊和马,羊供游人们烧烤,现场宰杀,架火烤全羊或羊肉串儿,从维族蒙族那里学来的烧烤技术。马除了供游人骑玩,更多的是卖给客户,听来有点残酷。小伙告诉我,上海年年来人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听说买回去抽血直到抽干。抽马血做啥用咱就不知道了……听得我毛骨悚然,身上起鸡皮疙瘩,顿然意识到属马不骑马的自我约律没有一丝意思了。

  小伙子跨上自行车远去了。暮色里可以看见前边山口有一堆瓦顶房子。不过五六户人家。我往驻地走过去。绵软的草地已经有湿气潮起来。包括我在内的城里人到这里来散心,来赏景,来换一口清新干净的空气,体验一回骑马的新奇感觉。明日回去又陷入城市的文明和喧嚣之中。山民们大约对这里的树这里的草这里的空气,早已习以为常,只有尽快把长成的羊和马卖出去,欢悦和窃喜才会产生。美丽的类近阿尔卑斯山风貌的关山的景致,对他们只有谋得生存的真实含义。

  夜色完全落幕。阴沉的天空尽管没有星月,还是能够看到天和地的分界,那是群山顶上的树梢,在天空划出的起伏着的优美曲线,凝然不动。我回到驻地场院。听到聚在灯光下的一堆游客在议论,咱们有这样好的山地和草原,外地人却把陕西一概印象为风沙弥漫的黄土高坡,全是那首破歌惹的祸……“大风”把陕西全刮光了。

  我想这肯定是个乡土自尊比我还强的陕西人。

  2005.8.7 雍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