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从大理到泸沽湖(第3/6页)

  鹤翼村的历史已经湮灭,尽管没有羊皮书一类神秘典籍存留下来以证明其古远,而聚居在这个寨子的白族人制作银器银饰的手艺,却已相传千年了,足够悠远古老了。村里的绝大多数人家世代从事各种银器铜器生活用品和首饰的制作和镂刻,千余年来盛名不衰美誉远播。孩子学会用手抓摸东西就抓摸到了银器铜器银饰铜饰,以及凿刻钻镂那些精美饰物的器具。几乎家家都有作坊。几乎家家都出过一位或几位天才的巧手名匠,单是能被现在的人记住名字的就可以顺口摆出一长串。从鹤翼村走出去的银匠兼铜匠,遍及整个西南各省的大城市小街镇,尤其是西藏、广西、四川、贵州、内蒙等少数民族聚集的地区,云南各州自不必说了。不管哪个民族戴着什么样的银货首饰,十有八九都是鹤翼村的能人巧手做的活儿。我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确凿的事实是,鹤翼村现有四位佼佼者,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给“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的称号。这四位大师在村里享有盛望,几无异议亦无窃窃,不似文坛常常发生关于大师的脸红脖子粗的争议。他们早已在鹤翼村乃至同行业里独具威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授名只是锦上添花。

  我走进其中一位大师老寸的家院。

  寸大师不在。寸大师的夫人热情地领着一行人参观家庭银器作坊。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作坊,不仅在家里的廊檐下做工,匠工全部是寸家的儿女和亲属。大女婿正在镂刻一把白银酒壶。这把酒壶专配八只白银酒盅。这把酒壶里所装的白酒正好斟满八只酒盅,不多一滴也不亏一滴。据说这酒壶酒盅容量的数学公式运算十分复杂。寸大师如何完成这项发明创造的秘诀至今密而不漏,没有拜请数学家的公式运算却是确凿的。这项绝门技艺早已获得创造发明专利,至今尚未被谁破解。这把纯银酒壶的外观造型和浮雕式的镂刻的精美,令人叹为观止,直觉得更适宜作为新居摆设或收藏供人欣赏,用它装酒倒酒似乎把某种美的感觉俗化了低贬了,也使饮酒者平添一分珍惜的沉重。这种神秘的银质酒壶的生产过程却是公开的,起码在镂刻浮雕这一环节上任人观摩。大女婿在廊檐下坐一把小凳,十分专注,目不斜视,手里的小角刀一划一削,一拉一挑,一种熟练的自信和自如溢于眉眼和神色里。尚未婚娶的二女婿也坐在廊檐下的高台阶上,刻着一种银器,丈母娘向客人介绍到他的时候,抬起头腼腆一笑,羞涩浮在清秀的脸庞上,又低头做活儿了。大女儿跑前颠后,动作行为和语言质地都显示出当家或主持的角色。二女儿一副轻松姿态,颇多天真,她说她在大理城里开着一家银器店,经营着自家作坊的产品。我稍微留意一下,寸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没有戴白族的包头,更没有再垒加一顶仿军品黄帽。男女平等在这个家庭里,肯定不必用一顶男人喜欢的帽子来暗示了。

  寸大师家的房子我也不忍忽略。

  一个典型的白族院落。两层楼房,一色的木头,木柱木梁自不必说,外墙和内墙全用木板,每一扇门板和窗扇,都是花鸟异兽的雕刻。高耸轻俏的挑檐,一眼望去就使人感到某种舒畅,避去了寻常建筑物的闭塞和郁闷。这幢建筑耗资80万。请不要忽略这是在僻远的鹤翼村。在鹤翼村的街道上行走,两边大多是两层木楼,从成色上判断,都应属于近年间的新建筑。有几处又低又矮破旧不堪的老房子,可以见证以往村庄的概貌。还有两家正在兴建的楼房,施工的工匠和辅助的工人忙碌在屋架上和院子里……制作银器铜器和首饰,已经使鹤翼村的白族过上了好日子,甚至使我都不想再听关于过去如何怀着绝技讨饭吃的往事了,这种令人痛心的教训岂止一个鹤翼村或者石寨,整个中国南方北方的每一个村寨,都在演示和见证着同一个教训。我更愿意观赏寸大师寸夫人和他们的儿女,以及鹤翼村老的少的银匠们今日的生活状态,对我关于过去乡村的记忆和体验,当是一种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