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是我们奥德赛[66]的开始,”施瓦茨说,“穿过沙漠,渡过红海的行军。我估摸,所有这一切你都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波尔多。比利牛斯山。你要摸清边界的出入口。撤退到马赛。当蛮族部落逼近的时候,为鼓动懒散的人心而进行斗争。在这期间,官僚政治的疯狂变得更加疯狂。不给居留许可,可是又不给出境许可。他们既不让你待着,又不让你离开。最后,你总算拿到了你的出境许可,可是你的西班牙过境签证正好又期满无效了。你要另搞一张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有葡萄牙签证,而这又取决于另外一个什么条件。这就意味着,一切你又得从头开始——你的日子将在领事馆门外的等候中度过,在那天堂与地狱的通廊里!疯狂的恶性循环!”

“起初,我们走进一个平静的地带,”施瓦茨说,“那天晚上,海伦哭了一通。我在一处偏僻的旅馆里找到了一个房间。几个月来这还是第一次,我们像一对真正结了婚的夫妇那样,两个人单独住在我们自己的屋子里——这使她禁不住流泪了。后来,我们默默无言地坐在那个小花园里。天气很凉,可是我们一点也不想去睡觉。我们喝了一瓶酒,望着外面那条通往营里去的路。我心里涌起一种感激之情,那么深沉,那么强烈,简直近乎痛苦。那天夜里,其他一切都被挤掉了,甚至我对海伦健康的担心也被撇在一边。她哭了一场以后,仿佛超然物外,十分恬静,如同雨后的景色,又像宝石浮雕上的某些面容一样可爱。我肯定你是理解的,”施瓦茨说,“在我们这类人的生活中,疾病有着不同的意义。它意味着你必须停止奔走了。”

“我知道。”我辛酸地说。

“第二天晚上,我们看到一辆汽车顺着大路往拘留营驶去,由于灯火管制而熄灭了车灯。海伦变得神魂不安起来。我们整天待在屋子里,难得动弹一下。我们能有自己的一张床和一间房,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简直一分钟也不愿意错失。我们两个人都清楚,我们筋疲力尽到了一个何等的程度,我实在巴不得几个星期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家旅馆里。可是海伦要离开。她一望见那条通往营里去的路,心里就受不了。她生怕盖世太保仍然在寻找她。

“我们把我们仅有的很少几件东西拾掇好。趁我们还有这个地区的居留许可的时候,马上动身是明智的。万一我们在别的什么地方给逮住了,他们对付我们的最坏一招就是将我们遣送回来。他们不会囚禁我们——或者我们希望能如此。

“我的打算是到波尔多去,可是在路上,我们听说到那边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搭乘了一辆四座的雪铁龙汽车,司机劝我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躲一躲。他指点我们,离他要去的地方不远,有一座小别墅。他知道里面没有人住,也许我们在那儿可以暂宿一夜。

“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那天下午近傍晚时分,司机让我们下了车。在我们前面那灰蒙蒙的光芒里,横着那座小别墅,其实那更像是一所乡间住宅。窗户黑沉沉的,没有什么帘帷。我走上石头的台阶,试了试门。它没有上锁,锁仿佛是被人强行撬开的。我的脚步声在半暗的通廊里回荡。我喊了一下,而唯一的回答便是一个断续的回声。屋子里都是空荡荡的。凡是可以搬走的东西,统统都给搬走了。可是仍然可以看出那种美轮美奂的十八世纪风格的内部装饰,镶着嵌板的墙壁,气派十足、比例协调的窗子,美丽的天花板,还有雅致的楼梯。

“我们慢慢地探测着这座房子。没有谁来回答我们的叫喊。我找寻电灯的开关,一个也没找到,根本没有电。别墅依然是当初修造时的那个样子。小小的餐室涂着金色和白色,我们进去的第一间卧室漆的是金色和浅绿色。一件家具也没有,房屋的主人一定已经把它们统统搬走,好好地保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