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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过石制的圣水盆,穿过高大的正门。接着,她往左转,沿着大教堂,有一条石板铺砌的宽阔走道,用系在砂岩柱子上的铁链将它同广场分隔开。她跳过铁链,往黑暗中走了几步,站住了,然后转过身来。那一刹那,我觉得这便是我的生命,我全部生命正在我前面走着,明明已经离开了我,随后却突然又回到我的身边,我说的这些又是一堆陈词滥调,这句话既正确,又不正确。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了这种感受,不过,那并不是我的全部感受。我向海伦走过去,向她那黝黑的身影,向她那苍白的脸蛋,向她的眼,向她的嘴,我觉得落在我后边的都是那过去的一切。我们不在一起的岁月并没有消失。它们依然存在着,不过那只是我在书里读到过的东西,而不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东西。

“‘你是从哪里来的?’没等我走近她,海伦就问我,那口气简直像怀有敌意。

“‘从法国。’

“‘他们放你进来的?’

“‘不,我是偷越边境过来的。’

“这些问题马顿斯差不多都问过。

“‘为什么?’她问。

“‘来看你。’

“‘你不应该回来!’

“‘我知道。一天又一天,我都对自己说别回来。’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如果我早知道,我也就不会在这儿了。’

“我不敢去吻她。她正好站在我面前,可是那么僵硬,我想我要是碰她一下,她也许会断裂。我不知道她有些什么想法,可是我又看见她了,她活着,现在我可以走了,或者等一等,看看还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她问。

“‘我明天会知道的。或者下个星期。或者更晚一些。’

“我朝她望着。有什么要知道的?要知道的东西,只是一丁点儿在浪尖上荡漾的泡沫。每一阵风都会把它吹走的,可是波浪依然还在。

“‘你已经来了。’她说。她的脸,不像刚才那么僵硬,变得柔和了。她走近一步。我抓住她的两条手臂,她却用双手抵住我的胸脯,好像要让我离远一些。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在这个阴暗有风的广场上,我们面对面,单独两个人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街上的嘈杂声听起来瓮声瓮气,好像有一堵玻璃墙把我们跟外界隔开了。广场尽头,在我左边大约一百步开外,就是那座台阶雪白、灯火通明的国家剧院。我还记得,当时有一刹那,我模模糊糊地感到惊奇,戏剧居然还在演出,剧场居然还没改成营房或监狱。

“一群人打我们旁边走过去。其中有一个人笑了起来,还有几个人回过头来朝我们张望。‘走吧,’海伦悄悄地说,‘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那我们到哪儿去?’

“‘到你的公寓去。’

“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哪儿?’我又问了一遍。

“‘到你的公寓去。还能到哪儿去啊?’

“‘一上楼梯,就会有人认出我来的!那所公寓里,住的难道不就是从前那些人吗?’

“‘他们不会看见你的。’

“‘那么那个女佣人呢?’

“‘我会叫她夜里不要来。’

“‘那么明天早晨呢?’

“海伦瞅着我。‘你那么路远迢迢地来到这儿,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些话吗?’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叫人给抓去关进集中营啊,海伦。’

“她终于微笑起来了。‘约瑟夫,’她说,‘你没有变。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答道,无法不跟着她微笑起来。我记得过去有时候,她对我那个迂腐劲儿生起气来,说话也是这种口气。追怀往事,危险也就忘了。‘可我已经来到了这儿。’我说。

“她摇了摇头,我看见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还没有,’她答,‘还没有。现在咱们就走吧,要不,他们真的要把咱们抓走了。看这情形,倒像我在撒泼吵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