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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欧洲的警察打交道的经验,对我很有用处,要不我早就临阵退却了。正因为有这点经验,我才走了进去,往一个角落里一坐,挨着一个身穿洛登粗呢旅行装的人,一支猎枪倚立在他身边。

“跟在我看来是一切恐怖之源的东西打交道,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在过去几个星期里,我常常设想这种场景,可是实际情况却并不相同。起反应的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的头脑。我的胃变成了石头,我的嘴像是一块擦菜板。

“那个猎人和两个冲锋队员正在谈论一个名叫普夫德纳的寡妇。从他们详细描绘的绯闻事件来判断,她好像是个风流寡妇。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吃起火腿面包来了。‘你打算往哪儿去啊,朋友?’猎人问我。

“‘回布雷根茨[22]。’我说。

“‘你在这儿好像人生地不熟的,是吗?’

“‘是的,我是在度假。’

“‘那你是打哪儿来的?’

“我迟疑了一会儿。我的护照上的地址写的是维也纳,假如我说是从维也纳来的,那么他们会注意到我说的不是软绵绵的维也纳口音。‘是从德国汉诺威来的,’我说,‘在那儿,我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了。’

“‘汉诺威!好家伙!多远的路哪!’

“‘是的,是有好一段路程呢。可是,谁愿意在家乡附近度假呢?’

“那个猎人笑了起来。‘那倒是事实。论天气,你还算是幸运的。’

“我感觉到我的衬衫已经粘在我的背上了。‘是的,天气倒真是好极了,不过还热得有点像仲夏。’

“他们三个人又重新拾起那关于寡妇普夫德纳的话题。过了几站,他们都下去了,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火车正在经过欧洲最美丽的乡村风景之一,可是我没有看到多少风景。我被一种几乎难以忍受的感觉制服了,那是悔恨,是害怕,是绝望。我到底为什么要越过边境?这是我无法理解的。我纹丝不动地坐在我那个角落,眼睛眺望着窗外。我是一个囚徒,是我自己让锁咔嗒一声扣上了。我一直在想,我还是走下火车,当夜就设法回到瑞士去。

“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我口袋里那张已经亡故的施瓦茨的护照,仿佛它会给我力量似的。我反复告诉自己,这会儿下车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我越是深入内地,我将越是安全。我决定通宵都乘火车。在火车上,人家来查问你证件的可能性不像在旅馆里那么大。

“临到惊慌失措的时刻,你往往会觉得有盏聚光灯照在你身上,会觉得除了搜捕你以外,谁也不会干别的任何事情。

“我闭上了眼睛。要我向惊慌失措屈服的诱惑力越来越强大了,因为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我明白,现在我让步一厘米,那么临到我真正陷入险境的时候,这一厘米就会变为一米。我对我自己说,没有什么人在找我,现政权对我不会比对沙漠里的一铲沙土有更大的兴趣,而且,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显著的可疑之处。这当然是事实。我跟周围的人,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长着白皙皮肤、金黄头发、碧绿眼睛的雅利安人是德国的神奇传说。你不妨看一看希特勒、戈培尔、赫斯和其他那些头儿们[23]—所有这些人,都是他们自己那套欺人之谈活生生的反证。

“到了慕尼黑,我第一次离开车站的候车室,强迫自己出去散步一小时。我不熟悉这个城市,因此我敢肯定不会有人认识我。我到方济各酒馆去吃饭。那个地方挤满了客人。我找了张空桌子,一个人坐下来倾听着。没过几分钟,有个满头大汗的矮胖子在我的桌子边坐下了。他要了啤酒和炖牛肉,打开了报纸。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看一看德国的报纸。这会儿我才买来两份。我已经好多年不看德文书报了,现在听着周围的人个个都在讲德语,仍然仿佛感到有点儿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