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4/4页)

比如承受着母亲对于谢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残喘、遍体鳞伤;

比如自娘亲重病身亡后四处流浪,曾因为一个包子,被街边的混混打破额头;

比如继承了属于魔君的浓郁魔气,被旁人视作不可接触的怪物,不知受到过多少羞辱与漠视。

那女人将他取名为“寂”。

哪有母亲会把骨肉取作这样的名姓,分明是个永生永世难以逃脱的诅咒,打从出生的那一刹起,他便承受了无穷尽的恨意。

有时裴寂会想,他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生母怨恨、被生父遗弃,天下之大寻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除了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意旁人,也没有谁会在意他。

这些都是他不愿让宁宁知晓的事情。

像离开水泊、即将被溺死的鱼,他这一生狼狈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也会有想要坚守的,属于自己最后一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唯有她。

裴寂不愿被宁宁看不起。

竹林里静了一瞬。

他唯恐听见类似于安慰或怜悯的语气,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来是宁宁低着脑袋,用脚踢了踢地上堆积的竹叶。

那微弱的杂音径直挠在裴寂心口上。

她讲话像是在低声嘟囔:“我才不会同情你。”

裴寂握紧手中长剑,不知为何感到心脏狂跳。

“因为你很优秀啊。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同情。”

宁宁抬头与他对视,清澈声线在空蒙月色下悠悠响起,莫名有几分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们裴寂多好啊,会烹饪、会降妖除魔、还会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玩具,其他人谁能比你更厉害?我崇拜都还来不及。”

……她怎能语气寻常地说出这种话。

向来独来独往的少年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言语,哪怕知晓她是出于安慰,也还是无措到耳朵滚烫。

“而且,”宁宁说着一顿,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很久,自顾自笑起来,“裴寂长得很好看嘛,比很多很多人都要好看许多。”

月光让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

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少年白净的脸被染上桃花般的粉色。

他忽然无端地想,那块桃花饼,会不会太甜了。

月光碎落满地,与无边夜色悄然勾缠,晕开寒水般冷然的薄烟。

裴寂屏了呼吸,扭头别开视线,却未曾察觉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无法避开那道视线。

宁宁看出他的害羞,一时间颇感新奇,像是出于恶作剧,向前更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在他脸庞上一点点下移。

如同一团炽热的火苗。

偏生还有道含了笑的嗓音没心没肺响起,一字一顿,尾音十分恶劣地上扬。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平日里冷冰冰的人害羞起来最为有趣,宁宁本是笑着出声,猝不及防地,忽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

——裴寂将视线回转,一眨不眨落在她脸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落,双眼里盛满月光,长睫轻轻颤。

瞳孔暗涌如潮。

宁宁的浅笑僵在嘴角,明明自己才是主动撩拨的那一方,却被他一个眼神望得心脏狂跳。

宁宁摸摸鼻子,很没出息地低头秒怂,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都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