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开端(第4/7页)

“只要有工作室,”戈珍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是吗?”

他实在很高兴。不过您已经感到疲倦了。戈珍看得出痛苦与失意又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空虚的目光中带着痛苦的神色。他还没死。于是她站起身轻声道:“你或许要睡了吧,我要去找温妮弗莱德。”

她走出去告诉护士说她走了。日复一日,病人的神经渐渐不行了,渐渐地只剩下了一个支撑他生命的硬结。这个硬结太坚实,是他毫不松垮的意志,这意志决不屈服。他可以死掉十分之九,可最后那一丝生命仍然丝毫不改变。他就是用自己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从前了,快要耗尽了。

为了扼守生命,他必须扼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任何一根救命草他都要抓紧。温妮弗莱德、男仆、护士和戈珍,这些人对他这个行将就没的人来说意义十分重大,他们就是一切。杰拉德在他父亲面前变得很呆板、反感。除了温妮弗莱德以外的其它孩子也颇有同感。当他们观察父亲时,他们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死亡。似乎他们潜意识中对父亲很不满意。他们无法认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听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声音。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在父亲面前,杰拉德感到难以将息。他必须逃出去。同样,父亲也不能容忍儿子的存在。一看到他,这位濒临死亡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画室一准备好,温妮弗莱德和戈珍就搬了进去。她们在那儿可以发号施令。她们现在用不着到家中去,因为她们就在画室中吃住。家中现在可有点让人害怕,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在屋里默默地穿梭,象是死亡的预言者。父亲只限于躺在床上,他的儿女们出出进进时都压着嗓门说话。

温妮弗莱德常来看父亲。每天早饭以后,待父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她就进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时。

“你好些了吗,爸爸?”她总是这样问。

而他也总是这样回答:“对,我想我好点了,宝贝儿。”

她用自己的双手爱抚地捧着父亲的手。他感到这样十分宝贵。

午饭时她又会跑进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到晚上,窗帘垂下后屋里气氛很宜人,她会再来同父亲多待上一会儿。戈珍晚上回家了,这时温妮弗莱德最愿同父亲单独在一起。他们父女二人海阔天空地聊着,这时他总会显得自己身体很好,如同他当年工作时一样。温妮弗莱德很敏感,她有意避免谈到痛苦的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本能地控制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就会感到幸福。但她的心灵深处也和其它大人一样有同感:或许是好点了吧。

父亲在她面前装得很象。可她一走,他就又没入了死亡的痛苦中。好在他仍有这样兴奋的时候。但是他的体力大大减弱了,注意力无法集中起来,这时候护士不得不让温妮弗莱德走开以免他太疲劳。

他从来不承认他就要死了。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末日到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对这一事实他恨透了。他的意志仍旧很顽固,他不甘心让死亡战胜自己,他认为压根儿就没有死亡这回事。但他时时感到自己要大喊大叫抱怨一番。他真想冲杰拉德大叫一通,吓得他魂不附体。杰拉德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地躲避着父亲。这种肮脏的死亡实在令他厌恶。一个人要死就该象罗马人那样迅速死去,通过死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象在生活中一样。杰拉德在父亲死亡的钳制中挣扎着,如同被毒蛇缠住的拉奥孔①父子一样:那巨蟒缠住了父亲,又把两个儿子也拽了进去与他同死。杰拉德一直在抵抗着,奇怪的是,有时在父亲眼里他竟是一座力量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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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腊神话:特洛伊祭师拉奥孔因警告特洛伊人勿中木马计而触怒天神,和两个儿子一起被巨蟒缠死。著名的雕塑“拉奥孔”就取自这个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