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湖中岛(第4/6页)

“但是,”她说,“你相信个体间的爱,尽管你不爱人类,是吗?”

“我压很儿就不相信什么爱不爱的,倒不如说我相信恨、相信哀。爱跟别的东西一样,是一种情绪,你能对此有所感,这样很好,但是我不明白它何以能够变得绝对起来。它不过是人类关系中的一部分罢了,而且是每个人与他人关系的一部分。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要求人们总去感受到爱,比对悲伤与欢乐的感受还要多。爱并不是人们迫切需要的东西——它是根据场合的不同所感受到的一种情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在乎别人的事?”她问,“如果你不相信爱,你干什么要替人类担忧?”

“为什么?因为我无法摆脱人类。”

“因为你爱人类。”她坚持说。

这话令他恼火。

“如果说我爱,”他说,“那是我的病。”

“可这是不想治好的病。”她冷漠地嘲弄道。

他不说话了,感到她是要污辱他。

“如果你不相信爱的话,那你信什么?”她调侃地问。“只是简单地相信世界的末日,相信只有青草的世界吗?”

他开始感到自己是个傻瓜。

“我相信隐藏着的万物。”他说。

“就不信别的了?除了青草与鸟雀你就不相信任何看得见的东西吗?你那个世界也太可怜了。”

“也许是吧,”他说着变得既冷漠又倨傲。他受到了冒犯,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式,对她敬而远之。

厄秀拉不喜欢他了,但同时她感到一种失落。她看着蹲在岸上的伯金,发现他象在主日学校里一样呆板、自命不凡,这样子让人反感。但他的身影既敏捷又迷人,让人感极其舒畅:尽管一脸病态,可他的眉毛,下颏以及整个身架似乎又是那样生机勃勃。

他给她造成的这种双重印象令她恨得五内俱焚。他有一种难得的生命活力,这种特质令他成为一个别人渴望得到的人;另一方面,他是那么可笑,竟想做救世主,象主日学校的教师一样学究气十足、呆板僵化。

他抬起头来看看她,发现她的脸上闪烁着一层奇谲的光芒,似乎这光芒发自她体内强烈的美好火焰。于是他的灵魂为奇妙的感觉所攫取。她是被自身的生命之火点燃的。他感到惊奇,完全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向她靠拢。她象一个神奇的女王那样端坐着,浑身散发着异彩,几乎是个超自然的人。

“关于爱,”他边说边迅速矫正着自己的思路。“我是说,我们仇恨尘世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它应该有所规定,有所禁忌,直到我们获得了新的,更好一点的观念。”

他的话增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理解。

“可它指的总是一回事。”她说。

“哦,天啊,不,不是那回事了。”他叫道,“让旧的意思成为过去吧。”

“可爱还是爱,”她坚持说。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道奇特、锐利的黄光,直射向他。

他在这目光下犹豫着、困惑着退缩了。

“不,”他说,“不是。再别这样说了。你不应该说这个字。”

“我把它留给你去说,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字从约柜①中取出来。”她嘲弄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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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个藏有摩西十诫的神圣柜子,以色列人携之出埃及。

他们又对望了一眼,厄秀拉突然背过身去,然后走开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到水边,蹲下,自我陶醉起来。他掐下一朵雏菊仍到水面上,那花儿象一朵荷花一样漂在水面上,绽开花瓣儿,仰天开放。花儿缓缓地旋着,慢慢地舞着漂走了。

伯金看着这朵花漂走,又掐了一朵扔进水里,然后又扔进去一朵,扔完了,他就蹲在岸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厄秀拉转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一股奇特的感情油然而升,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似乎她被什么控制住了,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只能看着花儿在水上打着旋,缓缓漂然而去。这一队白色的伙伴漂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