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3/4页)

陆陀从小就有印象,父亲和姑妈很爱那位可怕的叔叔。陆陀假若疯了,他的弟弟妹妹也会很关照他。他知道会这样的。他们会经常去精神病医院看望他。弟弟妹妹真的会很爱他,他们也会同别人讲起这位疯了的哥哥。别人就会说他们真是好人。他们也就有资格教育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孝敬大人。看望他,爱护他,想办法为他治病,等等一切,都做得很庄严。这种庄严又将笼罩家族几十年。整个家族又会和睦相处,享受亲情的温暖。等他死去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平安过去了。

维娜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陆陀说:“随你吧。”

维娜说:“我们去郊外钓鱼吧。”

陆陀正好心情有些沮丧,出去透透气也好。郊外是一望无际的葱绿的禾苗,随风一荡一荡的。车窗紧闭着,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万物生气勃勃,却像在演哑剧。陆陀便按下窗户。顿时清风拂面,两耳瑟瑟有声。维娜的长发飘起来,不时撩着他的脸。

他俩去了一户农家的鱼池,主人过来谈价。都有通例,不用多说。有人早来了,散坐在鱼池边。钓鱼的人不太多,不是周末。陆陀和维娜约隔三米远,各自放下钓竿。

维娜戴了副太阳镜,望着他笑。

陆陀说:“你给我的感觉很阴谋,不知道那黑色镜片后面的眼睛是同你笑容一样,还是凶巴巴的?”

维娜就取下墨镜,笑道:“让你看清楚吧。”

陆陀说:“真的,我同戴墨镜的人交谈,总感觉吃力,好像他心不在焉,并没有听我的。”

维娜说:“这都是你们作家的毛病,太敏感了。”

“其实这是种很好的心理测试。”陆陀说。

维娜问:“怎么个说法?”

陆陀说:“面对戴墨镜的人,人们大概有两种反映。一种如我;还有的人以为别人戴着墨镜,就看不见他了,他可以对着别人做鬼脸。这种人是很自我的,总忽略了别人的存在。我习惯望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说明我是个坦诚直率的人,看重同别人的交流。”

维娜就笑了起来:“你真会自我表扬啊。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杜撰的吧?”

陆陀笑而不答。钓竿枣红色的,在太阳下熠熠放光。

陆陀说:“钓具越做越精良,钓鱼的乐趣反而越来越少了。记得我小时候钓鱼,用手竿,而且必须是在河里钓,眼睛盯着浮标眨都不眨。望着浮标,脑子里无尽的想象。那鱼是怎样成群结队地来来往往,鱼儿们在钓饵旁逡巡再三,怕是个阴谋。终于有条胆大的鱼张开了嘴。可钓鱼人太性急了,猛然起钓,落了个空。现在呢?多用这种海竿,还装个铃子。钓鱼的甚至可以放心打瞌睡,等铃子一响,再慢慢醒来也不迟。”

维娜笑得身子微微发颤,湿漉漉的牙齿在太阳下白得透亮。望着眼前这位可爱的美人,陆陀突然背膛发麻,却又说不出的悲凉。

“维娜,说不定,我哪天会离开一些日子。”陆陀说着,眼睛望着别处。

维娜问:“哪里去?”

陆陀说:“不知道。”

维娜脸色异样起来,说:“你别吓我。”

“我哪天会突然来找你。那时你还是这个样子吗?”陆陀说。

维娜越发惊愕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没什么事吧?”

陆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到了这些话,便拿话搪塞了:“这个季节,北湖的芦苇长得正绿,湖水也宽阔,一定很漂亮的。不知划着小船,在芦苇荡里打野鸭、垂钓,是什么味道?”

维娜说:“现在去北湖,高速公路,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不用再过轮渡,有北湖大桥。”

维娜说着,便抬眼望着遥远的天际。她曾经说过,很想念那次同郑秋轮一块儿钓鱼。她同郑秋轮仅仅钓过那一次鱼,那紫苏煮青鱼的味道叫她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