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5页)

维娜觉得可笑,懒得理他。郭浩然虽然可恨可厌,却也可怜巴巴的了。他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满口过了时的政治腔。任何新的东西,都进入不了他的脑子。他仍然背着手,从农场里威风地走过。知青们不像从前那样怕他了。他脸上的肉就更显得横了,鼻子里老莫名其妙地哼一声。

维娜考得很不错,本来可以上个更好的大学。她要照顾孩子,就进了荆都大学外语系,学英语专业。

戴倩名落孙山了,在维娜面前哭得眼都肿了。

维娜劝她:“好好复习,明年还有机会哩。”

戴倩说:“我明年不想考了,我底子太差了。我打开试卷一看,只见一片黑。”

维娜说:“也不是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嘛。让吴伟帮忙,早些回城。”

戴倩说:“我想好了,同他结婚算了。帮不帮都是他的老婆,看他怎么办。”

维娜带上女儿,回到了荆都。她家在大学里有房子,就住在家里。维娜班上拖儿带女的好几位,这些做爹做娘的总开玩笑,叫那些小同学孩子们。维娜上课时,雪儿要么就在走廊里玩,要么就坐在妈妈身边看小人书。雪儿也调皮,那些小同学要她叫叔叔阿姨,她受妈妈怂恿,总叫哥哥姐姐。乐死人了。

雪儿七岁时,维娜大学还没有毕业。孩子就送到大学附小上学。郭浩然也调到了市农垦局,当个处长。知青们早已全部回城了,农场下放给当地管理。维娜同郭浩然仍是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问。郭浩然在局里住了套两室一厅。他有时会跑到学校来看看孩子。雪儿看见他就怕,远远地躲着。维娜就拉过雪儿,说:“别跑,是你爸爸哩。”

这时候,维娜开始为郑秋轮的冤案上访。她不具备上访人资格,去找郑秋轮父母。两位老人都退了休,住在市防疫站的宿舍里。一个星期天,维娜提着些水果,敲开了郑秋轮父母的家门。开门的是郑秋轮的父亲,头发花白了,瘦得皮包骨。

“你找谁?”老人家的声音很干涩。

“老人家,我是秋轮农场里的同事,来看看您二老。”维娜说。

维娜进门一看,家里就只两间房,厨房是后面的阳台改的。也没什么家具,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旧饭桌、几张旧板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清贫而不显寒酸。

郑秋轮的妈妈也从里面出来了。两位老人请维娜坐,他们自己却坐不是立不是的。老爷爷倒了茶递上,说:“你看,家里没什么吃的。”

“不用不用,别客气。”维娜望着两位老人,秋轮的影子就在她眼前晃着。秋轮眉眼长得像娘,清秀润朗,身材和肤色又像爹,高大黝黑。

老太太手搭在眼眶处,打量半天,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维娜。”

“你就是维娜?”老太太说着就哭了起来。

老爷爷叹息一声,说:“他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什么?”

维娜无地自容。看来两位老人知道他们儿子的死同她和她男人有关。维娜哭了起来,说:“您二老要怪我恨我都行,先请您二老容我把事情说清楚。”

两位老人不说话了,听维娜哭诉。维娜想让自己冷静些,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喊道:“儿哪。”两人就搂着哭成了一团。

“儿哪,我们错怪你了。你的命也真苦啊。”老太太哭着。

维娜揩着眼泪说:“秋轮不在了,可我一直把自己当作秋轮的人。您二老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当作自己的儿媳吧。”

老太太哭道:“我就知道,我秋轮孝顺,会给妈妈找个好儿媳的。”

维娜说:“我必须去上访,替秋轮讨个清白。”

老爷爷长吁短叹:“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白费劲有什么意义?让他安安静静长眠九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