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一个没有醒的人(第4/8页)

无论楼老师怎么苦口婆心的讲解,什么三停五眼,什么透视技法诸如此类,林红仍然像是在课堂上一样心不在焉的听着,然后楼老师教她首先画素描,画静物,但是,林红画在纸上的,仍然是那一幢房子。

楼老师纠正她,再讲给她听,而后她画出来的仍然是那幢房子。

她就是这样执拗不休的画着那幢房子,不停的画,不停的画,一直画了四年,直到初中毕业,她终于能够以娴熟的手法将那幢房子画出来了。

她花了她整整十六年的时间,一个花季少女一直都在无休无止的试图画出这幅画,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到过这幅画。

画面上,是滨河风景的一座小型别墅,河面上荡着木叶般寂静的乌篷船,几株似絮非絮似荻非荻的银白色植物从画面表层剥离开来,随风摇曳着,河滨对岸,是那座铭刻在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幢别墅,欧式的锥塔与巴罗克风格的圆廊,装饰与实用兼具,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别墅的颜色是青灰色的,偏近于暗冷的风格,更衬托出了这座建筑物的冷峻风格。

暗灰色的建筑下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径,轿车、凉散坐在凉伞下啜饮啤酒的男人女人,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独自从远方走来,她的身上跟着一条形状不是太清晰的动物,多半是狗,也只能是狗!

别墅的门敞开着一扇,另一扇似开而非开,门上那兽吻铁环真切得仿佛你伸出手来就能够拉开这扇门。

二楼上分布着几个星形的窗口,一二三四,左右各两个窗子,都紧紧的关着,三楼只有两个窗子,也都关着,但其中一扇窗子里玻璃上露出一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目光呆滞,似乎正极力的从一种说不清楚的可怕状态下挣扎出来,正向外疾声呼喊着。

每次画到三楼窗子里的那个女人,林红都会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握着画笔的那纤细的手指激烈的颤抖个不停。

楼老师已经不愿意再承认她是他的弟子,但看到这幅画,仍然是皱起眉头,问了一句:“那个关在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林红呆呆的望着这幅油画,好长时间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那是我,那是我,那个女人她是我!”

楼老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后来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对林红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自从这幅自林红幼年就苦苦寻找着的画被她画出来之后,她的心里就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突然变得轻松、冷静起来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神思恍惚,再也不会沉迷于白日梦中精神游移,她突然变得睿智起来,变得成熟起来,未及三年,她考入了北京一家全国知名的美术学院,并在同学们都沉迷于艺术家的梦想之时,她却迅速的转型成为了国内罕有的几个家居艺术设计师之一。

从她开始主攻家居艺术设计开始,林红彻底的将那困扰自己从幼年到少女时代的梦魇抛开了。她心如止水,意态从容的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丰富自己的学识,她的绘画技法仍然不入流,除了那幢三层别墅的房子,她画什么都显得很拙劣,但这无碍于她的事业发展。

就在林红毕业的那一年,她的父母双双死于一场车祸之中,替她遮风挡雨的那一面天空就这样坍塌了。惊闻噩耗,正在北京上学的林红当场昏厥了过去,她的事业尚未起步,对父母的养育恩情尚未报答,父母就这样突然撒手人寰,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怎么样的悲恸!

她返回台州,坐长途公共汽车回到纪家落,在邻居的帮助之下,送走尚未白头的二老,他们走的很突然,连句话都未能留给她,那弥天的哀伤,从此化为林红心中无助的思念。

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从此她开始了孑然一身的孤独生活,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惦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