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弗与共戴天(第2/3页)

瑶光抬起眼想了想:“当然会持弓刀与之厮杀,若厮杀时死了,那其后辈亦要为其报仇。”

真正的乌孙人只占了乌孙国的少部分,还有不少月氏种、塞种,所以在乌孙草原,各部落的仇杀与争战格外严重,有积累三世之仇,哪怕昆弥出面也未能和解的部落。

所以一旦遇上外敌,他们究竟会一致对外,还是投靠敌人,对邻居们拔刃相向,根本没个准。乌孙国号称控弦十万,但面对匈奴西进却十分无力,凝聚力较匈奴人大为不如。

“大汉也是一样啊,为血亲复仇被认为是天经地义。”

任弘摇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被韩非子深恶痛绝的两种人,儒与侠,在汉朝已经实现了完美结合。

儒家,尤其是齐学的公羊家,对复仇是十分热衷的,在他们看来,为父母报仇是头等大事,所以要“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戴天”,兵不离身,身不离兵,放下一切世俗活动,人生只为复仇一件事而延续。一旦跟仇家在市朝相遇,便可以立刻拔刀相斗。

这倒是瑶光没想到的,她没想到文质彬彬的汉人儒生,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孝武皇帝时的豪侠郭解,少时为朋友报仇,由此扬了名,被轻侠们敬仰。”

而据刘病已告诉任弘,如今在长安九市和三辅,为人复仇甚至成了一种行业,一些隐藏在市中的豪侠,豢养了一批刺客专门为人报仇,俨然成了组织,京兆尹屡屡打击也没有效果。

这也是任弘连同安乐虚与委蛇都不能的原因,收了安乐的礼物,就代表和解,整个社会舆论都会看不起他。复仇是感性的冲动,无关律法的对错,也无关安乐当年举报任安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而瑶光听了任弘讲述他们家族与安乐的仇怨后,竟自告奋勇:“良人可要妾代劳?”

任弘哭笑不得,他这是娶回来一个女杀手么?

他说道:“在大汉,虽然平民复仇被儒经鼓励,若真出了复仇之事,地方官吏还会用春秋决狱对其进行袒护,可列侯诸侯的仇杀,却是被绝对禁止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汉初的淮南王刘长为母复仇的案子。

先时,刘邦这个渣男夜宿赵国时,睡了女婿赵王张敖的姬妾。那姬妾后来有孕,估计张敖也搞不清这是岳丈的还是自己的,小心翼翼养在行宫。待张敖手下的臣僚谋刺刘邦事发后,赵王及众人被捕,那姬妾也遭牵连入狱。

姬妾的兄弟拜托吕后的宠臣审食其代为禀明天子,可吕后善嫉,任凭赵姬自杀,唯独那遗腹子被送到刘邦面前,老刘大概想起自己做过的风流事,承认这是自己的儿子,后来封为淮南王。

刘长长大后,吕氏已倒台,但审食其尚在,他对报仇念念不忘,在文帝三年入朝时留宿长安,便带着随从直接杀到审食其府上,刘长身体强壮,力能扛鼎,手持铁椎将出门相迎的审食其一椎给砸死了,还斩其首级扬长而去。

这件事轰动天下,但因为审食其是吕氏一党余孽,无人同情,而汉文帝也“念兄弟之情”,没有处罚刘长,此事不了了之。

不过自那以后,对诸侯王列侯之间的仇杀便管得极严,到了零容忍的程度,比如两年后,汉文帝五年,张良的儿子,留侯张不疑参与谋杀原楚国的旧贵族,便被判不敬罪,削夺留侯国爵,张不疑倾尽家产赎命为一守城更夫,留侯家族自此不显。

任弘被人称之为“小留侯”,当然不会为了一时之愤重蹈这覆辙,到那时非但春秋决狱不会帮他,还会给仇视自己的霍夫人口实。

他安抚了因为不明白汉朝内部规矩,而对帮丈夫复仇跃跃欲试的妻子:“我可不想让安乐这么便宜死去,且先让他提心吊胆几年,这种痛苦,可比一瞬间的死亡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