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人生如朝露(第3/4页)

常惠哑然失笑,苏武就是这样,严于律己:“当年博望侯被扣留匈奴期间,也有胡妇及子,后来还和他一起回来了,孝武可曾怪罪?”

苏武却依旧摇头,不管旁人如何说,在他看来,那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大污点。

常惠依旧在劝:“当年和苏公一起去匈奴的众人,徐圣、赵终根,谁身边没有个把胡妇?却无人认为他们背弃了大汉。”

苏武却火了,指着常惠道:“你常惠常子直,这个痴情之人,不就没有么?不止在匈奴不亲近胡女,连回了长安,都迟迟不愿娶妻。”

常惠哑然,颓然低头,良久又却又抬头,拿出一份拜帖笑道:“今日来寻苏公,是要告诉你,我要成婚了,是少府蔡义之女。”

这倒是苏武没想到的:“蔡义之女?哪一个女儿?”

“次女。”

苏武哈哈大笑:“不是最小的还好,不过哪怕是次女,也能做你女儿了。”

笑了一会,又互饮一盅后,苏武才凑近常惠问道:“终于想明白了?”

“想透了。”

常惠颔首道:“过去一直郁结于心,觉得自己在匈奴熬了十九年,归来时,她却已远嫁乌孙,故颇为不平。可前些时日,见到楚主的儿女都这么大时,终于通透了。”

“这也是她让那乌孙瑶光公主,定要来拜见我的原因吧。先前是我想岔了,心胸小了……我与她尚未婚配,虽曾在便门桥折柳立誓,说这趟出使立功后,便回来娶她,结果一去不复返,又无音讯,定是以为我死了。”

“以她的性子,决绝悲愤之下主动请求去乌孙和亲,还真做得出来。”

常惠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苏公,你说得对,吾等被扣留在匈奴,十九年就这样没了,又岂能叫别人也为我空守十九年呢?”

苏武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拍着常惠的肩。

十九年,他们失去的,何止是十九年光阴?

常惠自知失态,连忙拭泪后,却又看向苏武:“苏公,我如此倔强的人都想通了,你还没想通么?人生如朝露啊,何久自苦如此!”

苏武又听到这句话了,李陵当初就是这样劝他投降的。

“我当然也想让通国回来,他毕竟是我最后的血脉。”

头一次,苏武说了心里话。

“虽然那燕刺王刘旦曾为我鸣不平,说我‘位不过典属国,赐不过二百万’,非要将我比成博望侯第二,不封侯不足以赏功。”

“可别人不知,我还不知?苏武虽留匈奴十九年,可要论功勋,焉能与博望相比?我除了在北海放羊,没有做任何对邦国有益之事,我若封侯,那先前被扣留的路充国等诸君,是不是也该封?”

“归来后侥幸得九卿之位,钱两百万,武已十分惭愧,吾子卷入谋反,廷尉提议将我也逮捕入狱,大将军念着旧谊,压下了奏疏,又让我以假典属国之名,继续在朝中做事。”

“如今匈奴正与大汉交兵,战火在西域绵延,听道远说,仍有使者吴宗年等滞留不返。他们都没回来,我哪有什么脸面,请求天子遣使入匈奴,只为了赎回我那奸生子啊,若去的使者再为匈奴所扣,我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眷?”

“子直,我实在不愿,你我的遗憾,再发生在别人身上了。”

苏武吐露肺腑之言后,常惠只愣愣半晌,然后朝苏武长拜稽首。

“与苏公相比,惠真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也!”

但当常惠醉酒告辞后,苏武仍然没有回家,而是再度在灯烛下,审视起刚画好的匈奴舆图。

他十九年来的所见所闻,坚守忍耐,都化作了细细的线条,凝结在那一个个部族地名、山川河流。

还有如锋利的弯刀般,将他人生斩成两半的北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