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带刀的人可多了,爷爷身上就有一把。”

“那是清烟斗的小刀,”张敬梓说,“那不是武器。”他终于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大吼起来。

“如果我没带那刀,如果我不知道怎么发动这辆车,现在我们早已全死了。”孩子愤怒地回答。

交通松动了,车开始向前移动。威廉紧紧闭着唇,闷闷不乐地一言不发。

张敬梓感觉被儿子的话刺伤了,他心中泛起一阵恼火,但不全是针对威廉。威廉越是接近青春期晚期,性情变得更加古怪,阴郁、暴躁、爱逃避。他经常逃学。有一天在他带回老师写给家长的信中,张敬梓发现原本异常聪明的威廉,学业成绩逐渐下滑,他把威廉叫到面前教训。威廉却和他争吵,辩称这不是他的错,他在学校受到排挤,只因为他的父亲的问题。他和他弟弟在学校被称为顽固分子,饱受那些孩子的奚落,那些温室的花朵,只会欺负其他学生。最要命的莫过于威廉的名字是取自近年来最著名的美国资本家,他弟弟的名字还与一位美国总统一样。然而,对张敬梓来说,他并没有对儿子的表现多加留意,也没有留意他的情绪变化。他认为,教养孩子是妻子的责任。

只是,为何这孩子变得这样离经叛道呢?

张敬梓到现在才发现,过去他能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这段从俄罗斯到美国的航程是个难得的例外。也许——他心里闪过一个让他战栗的念头——也许其实这孩子本来就是这样。

张敬梓不知道究竟恼怒什么,他默默盯着拥挤的街道,冷静了一段时间才说:“你说的对,我自己是不可能发动这辆车的。谢谢你。”

威廉好像没把父亲说的话放在心里。他伏在方向盘上,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二十分钟后,他们进入了唐人街,沿着坚尼街走,这是一条同时拥有中文和英文名字的宽阔大道,雨停了,人行道上涌现很多人,他们在这条林立着杂货铺、特产店、鱼货摊、珠宝店和面包坊的长街上沿街走着。

“我们上哪儿?”威廉问。

“停在这里。”张敬梓指示说,威廉立即把车子靠边停下。张敬梓和吴启晨下了车,走进一家店铺,询问店员一些和此地华人社会有密切关系的帮会堂口的事。这些中国的帮会组织通常由来自同一省区的人组成。因为来自福建,张敬梓要找的是福建帮会。原本他以为在这个以广东人为主的唐人街,来自福建的他们可能不受到欢迎。但让他惊讶的是,目前曼哈顿的唐人街的主要人口竟然是福建人,许多广东人早已搬离了这个区域。他还听说,就在几个街区外就有一个福建帮会。

张敬梓和吴启晨把他们的家人留在偷来的车上,自己徒步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找到店员说的那个福建帮会。这幢楼是一座看起来很肮脏的红色三层楼建筑,有夸张的中式飞檐装饰。从外观看来,它就像是从福州公交北站附近的老街区直接搬过来的楼房。

他们走进帮会一楼门厅,步伐很快,似乎担心那些人会一眼认出他们,而向移民局或“幽灵”密报。他们两个人把头压得低低的。

一个叫吉米·马的男子接待了他们。他穿着一套缝线像是随时会绷裂、上面满是烟灰的灰色西装,他招呼他们到楼上的办公室坐下。

吉米·马是东百老汇大道福建帮的会长,但实际上,他可说是唐人街小区的地下市长。

他的办公室很大,但东西很少,几张式样不一的椅子、两张桌子、成堆的文件、一台昂贵的计算机和电视装饰着这个空旷的房间。一个向一边倾斜了的书架上堆放着上百本中文书,墙上有一幅褪了色的、有些黑色污渍的中国风景海报。不过,张敬梓并未被这破烂的外表给蒙骗,他相信眼前这位姓马的哥们儿肯定是个百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