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当侍者为他推开波科克夫人客厅的门的时候,里面传出的一个悦耳的声音使他在门前犹疑了。德·维奥内夫人已经亮相了!她的登台使剧情的发展加快了,他觉得这是靠他自己的力量办不到的,而同时他的悬念也增加了。前一天夜晚他是和他的全体老朋友们一起度过的,然而,说到他们此来对他的命运的影响,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的感觉只能用“茫然”来形容。奇怪的是,此刻在这里意外地遇见她,他忽然觉得她也构成了他命运的一部分,这是以前不曾发生过的。他觉得她一定是单独和萨拉在一起,而且觉得这件事里有一种他无力左右的东西直接和他的命运有关。可是他听见她只是在说一些轻松的无关要旨的话,她作为查德的好朋友特意前来说的话:“完全没有什么,我会很高兴效劳的。”

他进门来看见里面的人,立即明白她正受到怎样的接待,他从起身迎接他的萨拉脸上激动的表情中便一目了然了。他还看见两位女士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单独在一起,他完全不用去猜离门最远的那个窗前的高大背影是谁。韦马希,这位仁兄他今早起来还没有见过,只知道他在他之前离开了旅店。昨晚波科克夫人一到便开始招待,虽然随便却气氛友好,而他经查德转达那女士的盛情邀请,也到了场。今天他居然也像德·维奥内夫人一样占了他的先。现在,他两手插在衣袋里,正以一种过分明显的超然神情注视着窗外的鲁第雷沃里路,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斯特瑞塞的到来。而后者从屋子里的空气中便能感觉到 —— 韦马希表现自己的能力让人惊奇 ——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我们刚才记录下来的德·维奥内夫人对女主人说的话。他虽然眼神古板,却也处世老练,所以他才听凭波科克夫人一人去应付这困难局面。他可以待到那位客人离开,很明白,他可以等,这几个月来他不是一直在等吗?她应当明白他可以充当她的后备军。不过,我们还看不出萨拉怎样才能利用这帮助,因为她这时暂时还仅仅限于红着脸有礼貌地应付客人,尽管她也显得活泼机敏。她不得不比预料的更早就和对手打交道,但她首先关心的是要表明突然袭击对她不会奏效。斯特瑞塞进来的时候,她恰好正在作这种表述:“您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呀!有我的兄弟,还有所有这些美国朋友们。而且,您知道,我也到过巴黎,我了解巴黎。”萨拉·波科克的调子令斯特瑞塞感到一丝寒意。

“可是,这儿的一切都总是在变,是个很费精神的地方呢!在这儿一个女人,一个出于善意的人,总是可以帮助另一个女人的,”德·维奥内夫人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我肯定您了解这地方,可是,我们两个了解的可能会很不相同。”看得出来,她也不想犯错误,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而且掩藏得更好。看见斯特瑞塞进来,她微笑着,用比波科克夫人更亲切的态度和他打招呼,然后,她并没有离开她的位置,便向他伸出手来。他很快便十分奇特地意识到 —— 一点不错 —— 她是要毁了他。她神态轻松亲切,但她不可避免要对他这样,她的模样典雅高贵,单是这模样就会使萨拉在他的摇摆不定中看出许多意思来。她怎么能知道她正多么严重地伤害着他?她只想表现得朴素、谦虚,并且显示她的魅力,但这恰好使他显得像是站在她那一面。他觉得她的衣着、打扮都表明她有意赢得对方好感;她一早登门访问的态度也十分得体;她乐意推荐好裁缝和买东西的好去处;她很高兴全心全意为查德的家人效劳。斯特瑞塞注意到桌上放着她的名片,上面赫然印着小冠冕和“伯爵夫人”的法文字样,他想象着萨拉内心会有一番什么样的活动。他敢肯定她还从来没有同一位“伯爵夫人”坐在一起过,而这便是他给她准备的一位伯爵夫人。她横渡大洋就是为的要来看她一看,然而他从德·维奥内夫人目光里读到,这好奇心并没有得到十分的满足,她现在还不得不需要他的帮助。在他眼里她很像那天早上在巴黎圣母院的样子,他甚至注意到连她雅致的衣着都有几分相似的意味。她的打扮似乎在表示 —— 或许这表示稍嫌早,而且稍嫌含蓄 —— 她说的给波科克夫人推荐店铺是什么意思。那位女士看她的样子让他更深地感到他们两人的先见之明让戈斯特利小姐免除了什么样的考验。他想象着要不是因为那及时的谨慎,他这时会怎样将玛丽亚引进来当作榜样和向导介绍给女主人,不禁暗自战栗。但与此同时,他似乎又瞥见些许萨拉的打算,并因此稍许觉得安心。她“了解巴黎”,德·维奥内夫人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接下她的话题。“这么说来,您有那方面的气质,您和您的家人是一致的。我必须承认您的兄弟已经非常美妙地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虽然他在巴黎长时间的生活在这方面也起了一些作用。”她转过脸来用惯于在不知不觉中转换题目的女士的那种口吻请斯特瑞塞给她作证。他不是也曾对纽瑟姆先生在这里如同在家里一般留下了深刻印象吗?他不是也曾因那位先生对巴黎生活的谙熟而得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