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9页)

牛月清见庄之蝶脚伤迟迟不好,每日换了药膏就不让他多活动,特意给文联大院的门房韦老太婆和双仁府这边巷口的人家叮嘱了:任何来人找庄之蝶,都说人不在家,也不要告诉家的门牌号数。又私下吩咐了柳月,故意将电话听筒放不实确,使外界无法把电话打通进来。这样一来,旁人也倒罢了,苦得周敏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天下午,他来找到师母,要告知的是文化厅研究宣传部长的三条指示,决定让周敏和杂志社去向景雪荫赔礼道歉。周敏和李洪文去见景雪荫,景雪荫高仰了头,只拿了指甲油涂染指甲,涂染过了还抬起来,五指复开复合地活动,一句话也不说。周敏当即一口唾沫呸在地上,拉门出来了。李洪文汇报了厅里,厅长说:“那就这样吧,她不理你们是她的事。别的指示我们可以先搪塞上边,可第三条,在下期刊物上发严正声明却要照办的。你们拟出文来,让我看看。”周敏就为了拟此文的用字遣词来讨庄之蝶的主意,但庄之蝶在人大会议上,无法进得古都饭店,第二天一早时间已来不及,只好和钟唯贤自拟了交上去。厅长又让景雪荫过目,景雪荫却不同意了,嫌用词含糊,必须写上“严重失实,恶意诽谤”,周敏和钟唯贤就不同意,双方僵起来。厅长便将拟文呈报宣传部,俟等上边裁决。周敏又是第三次第四次去文联大院和双仁府两边寻找庄之蝶,门房都说人是不在的,给两边的家挂电话,总是忙音,心里就犯了疑惑,以为庄之蝶是不是不管此事了?他是名人,又上下认识人多,他若撒手不管,自己就只有一败涂地的结果了,不免在家骂出许多难听话来。

唐宛儿却另有—番心思,忐忑不安的是她去了几次古都饭店,莫非露了马脚,被牛月清得知,庄之蝶才故意避嫌躲了他们?想起那日傍晚,她幽灵般地到703房间去,门是虚掩着,却没见到庄之蝶。待了半个小时又不敢多待,在走廊里转了几个来回再走下来,后来又转到楼的后边巷道,数着那第三个窗口看有没有灯光亮起,直是脚疼脖痠地守望了两个小时,那窗口还是黑的,方灰不沓沓转身回去。庄之蝶约定好好的知道她要去的,为什么人却不在?现在猜要么是走了风声,要么是牛月清也去过了饭店,便将庄之蝶强逼了回家去睡?要么还是那饭店的服务员打扫房间,在庄之蝶的床单上、浴盆中发现了长的头发和曲卷了的毛儿,有了叽叽咕咕?心里有事,身子也恹恹发困,一连数日不出门,只把肥嘟嘟一堆身子待在床上和沙发里看书。书是一本叫《古典美文丛书》,里边收辑了沈复的《浮生六记》和冒辟疆写他与董小宛的《影梅庵忆语》。还有的一部分是李渔的《闲情偶寄》中关于女人的片断。唐宛儿先读的是李渔的文章,读到女人最紧要的是有“态”,便对“态”是什么不甚了了,待看到有态了三分人材便会有七分魅力,无态了七分人材也只有三分魅力,态于女人,如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玉有宝气,她便连声称是,觉悟道:“这态不就是现在人说的气质吗?”就自信于自己绝对是有“态”的人。往后又读了《影梅庵忆语》,更是爱煞了那个董小宛,不禁想到:这冒辟疆是才子,庄之蝶也是才子,冒辟疆缠缠绵绵一个情种,庄之蝶又何尝不是如此?而自己简直就是那个董小宛了嘛,天下事竟有这般奇妙,自己也是有个“宛”字的!于是猛一回首,便感觉里有个董小宛飘然向自己走来,忍不住就嫣然一笑了。然后望着窗外的梨树,想着这梨树在春天该多么好,举一树素白的花,或者是冬天,顶那么厚的雪,我在屋子里听下雪的声音,庄之蝶踏着雪在院墙外等我,那墙里树和墙外的他一样白吧?现在是夏天,没有花,也没有雪,梨树纯有叶子也是消瘦,消瘦得如她唐宛儿的时光。唐宛儿这么恍恍若梦,低了头又去读书。书上写到下雨,起身来到院子里,院里果然淅淅沥沥有了雨?面对了梨树和一树无人知道的雨,就死了心眼儿地认定这梨树是庄之蝶的化身,想,庄之蝶原来是早在她搬住到这院子的时候就在这里守候了她吗?遂紧紧抱了一会儿梨树,回到屋里,一滴眼之雨珠就落在了翻开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