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郑跛娘(第2/4页)

付远之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无边黑暗,有些慌了:“母亲,你是哭了吗?都是孩儿不好,惹母亲伤心了……”

那美貌夫人一声未吭,只是在良久的沉寂之后,才慢慢放下了双手,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冰冷持重,除却眼角一圈微红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在这里静心思过吧,想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以后的路还有那么长,母亲不能陪你走一辈子的,母亲……只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她转身而去,拖着一只跛脚,努力维持仪态,一步一步地出了门。

跛娘,郑跛娘,付远之眨了眨眼,不知怎么,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耳边忽然响起那些年,大哥二哥编来嘲笑他们母子的歌谣——

“跛娘丑,跛娘怪,相府有个郑跛娘,生了一个病娇娇,背着娇娇走起路,一跛一跛慢老牛……”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他胸口被铺天盖地的酸涩堵住,一点点弯下腰,摸上地上那血渍斑斑的竹藤,脑袋埋了下去,压抑着呜咽道:“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郑奉钰嫁进付府的时候,付月奚刚升为副相不久,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

郑汝宁那时也还没有失势,朝中一代大儒,门生遍天下,景仰他的人不计其数。

这其中,就包括付月奚。

但他的“景仰”并非那么单纯,他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性的人,几次三番去郑府拜访,也只是想借郑汝宁的威望,拉拢天下士子的心,得到这一股莫大的助力。

但郑汝宁一生刚正,最不喜朝中结党营私,一来二去,他便看出付月奚的功利性,不甚待见这个心术不正的年轻人。

付月奚也不恼,依旧笑吟吟登门,穿得清俊如斯,举止有礼端方,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即便郑汝宁称病不愿见他,他也毫无脾气,只在郑府走走停停,欣赏一方初秋美景。

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在这一年的初秋和风中,于水榭亭台间,遇上了郑奉钰,郑汝宁唯一的女儿。

她坐在湖中央的亭子里,拉下两层白纱,纤纤玉手清雅抚琴,宛如天籁,水面波光粼粼,身子影影绰绰,气质出尘如仙,叫见惯美色的付月奚一时都看呆了。

事实上,在郑汝宁的无数门生心中,郑奉钰一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仙子一般的佳人。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坐在湖中央,隔着轻纱抚琴的仙子,其实……是个生来的跛子。

郑奉钰继承了父亲的刚硬性子,自尊心极强,从不在人前走路,即使在府里,也随时有一顶缀花香轿候在一旁,供她代步。

这样一来,她在门生们的心中,更添高贵神秘了,加之她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无数人为她倾倒,付月奚也不例外。

假使没有遇到付月奚,郑奉钰也许一生都不会嫁人,她宁愿让自己如皎洁明月般,高悬于旁人心中,也不愿狠狠摔在地上,使美丽的虚影破碎,狼狈成泥。

可是,遇到了付月奚,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心跳加快的感觉,她无力招架,她想赌一次,她去找了父亲。

郑汝宁看了女儿许久,才叹了声:“我并非怀疑他的用意与居心,但我想问一句,奉钰,你确定他知道你的隐疾后,还会如此待你吗?”

郑奉钰轻轻咬唇,思虑良久后,才低垂了头,说了似是而非的一段:“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他很温柔,他写的诗很美,他变出来的白鸽也很可爱,他,他这个人,很好……女儿想赌一次。”

在郑奉钰终身不嫁,和嫁给付月奚之间,郑汝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长长一叹,选择了后一者。

他想,哪怕成亲后,付月奚发现了郑奉钰的跛脚,但应该也会顾及与她的情分,毕竟郑奉钰是个那样好的姑娘,除了先天的这点不足,没有任何地方配不上付月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