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乡愁(第2/4页)

乡愁一直在风中飘着,在蔡铁林的记忆深处。蔡铁林一直恨自己是一块铁,因为玲珑是一汪水,女子是水做的,玲珑这汪水特别的清纯。可对他来说水却是一种劫,因为铁一旦落进水里面就会生锈,烂掉。蔡铁林将自己与玲珑的无缘理解成了劫,将罪归结于自己是铁她是水,这样的解释也是天经地义的。蔡铁林将自己无限地放小了,放小成了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尘埃中的一只小小的蚂蚁。蔡铁林又将玲珑无限地放大了,放大成了无边无际的天空,放大成了天空中的一朵美丽的云朵。云朵渐渐地飘远了,是他将她放远的。那时的云朵却很近,就在东白湖古镇的大街小巷飘着,在小巷深处的戏台上飘着,除了蔡家大院哪里都飘,飘遍了东白湖古镇的角角落落,直到后来飘进深山老林,飘进风门村千柱屋不再飘回来。

有时候蔡铁林会敲打自己的头部,铮铮然,当当的有铁的声音,金属的声音。铁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有千钧之重。直到有一天风云突变,一阵十二级狂风狂飙袭来,将小镇的宁静彻底地打破了,也将飘在蔡铁林心空的阴云暂时吹得烟消云散了。这倒不是说他的乡愁没有了,而是被压了下来,被压到他的恐惧与焦虑的背后去了。乡愁是一种平静,人只有在绝对静止的时候才有乡愁,只有那些闲散之人才有乡愁。对于这种平静中的骚动与不安,蔡铁林是有预感的,所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吧。他不是能预卜天下事的星云大师,却会像小动物一样感知到面临的险境。他曾经有过的梦远去了,最近他做了一个新的梦,梦中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且是一场红色的风暴,将遍地的泥尘与落叶都刮起,随风飞到天空中去了,将他这抹尘埃与这只蚂蚁也一股脑儿地吹到天空中去了。飞上去总会有飘远的可能,也有跌落下来的可能,他不知道从此将飘向何处,跌落成什么样的血色碎片。暴风雨一定会来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时候的蔡铁林不再是一块森冷的铁了,他也化作了一泓绵软的水,在危险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儿女,特别是那个在家里一天也待不住的浪子三少爷。危难时刻亲人需要自己去保护,他又会变成一块铁,一把刀。危险即将来临时,他变成了水,满心里是对他们的牵挂,对他们的担忧。蔡铁林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目光像雾一样的潮湿。他的心底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三少爷,按照一般的规律,被世俗认为是傻子的往往是天才,而被世俗所公认为是天才的恰恰是弱智,甚至是白痴。知子莫若父,蔡铁林心知肚明,他的一群儿女当中,就数这个蔡观止最让他心焦。要是真的狂风来袭,那这个蔡观止如无根之木,不系之舟,平日里只知如浮萍漂泊天涯,一旦处于动荡的狂风暴雨之中,他又如何能够立足?蔡铁林忽然心中一阵烧痛,他流泪了。

蔡铁林的梦立竿见影,据说在百里之外的县城已经来了一群赤匪,他们是一群由穷鬼组成的队伍,靠打土豪分田地混日子,而且居然还共产共妻。物极必反,穷则思变,穷鬼穷鬼,人太穷了就会变成鬼。如果真的闹了革命,那么在东白湖古镇上,蔡家大院以及风门村的千柱屋,理所当然将成为革命的对象。这让蔡铁林万分恐怖,革命革命,共产共妻,将自己的头割了去,将自己的老命革掉了。他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总有一天人都是要死的。可是,如果将他的儿女们特别是孩子们的命也全部革掉了,他可就一万个不会答应。还有将他现在的老婆也抓走成为天下男人共同的老婆,他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会答应。要让他共妻,他倒宁可与穷人共产。他毕竟是一个读书人,读过《四书》《五经》,《中庸》《论语》,多少懂得一些“文行忠信”与“内圣外王”,现在全都要在这场红色风暴中付之东流了,他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