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匪(第2/5页)

一个彪悍的身影晃进了小院,他们彼此都站定了,打量着对方。自从将蔺曼卿抢上山,吴贵法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面地看着她,她急忙别过脸去,看着一棵梧桐树。她是偏爱梧桐树的,虽然那株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院子里除了芙蓉花开得旺一些,这梧桐树黄叶飘零萧瑟之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凄凉孤寂之感,这一切她都是痴迷有加的,但是现在她没有什么心思去体味这些,眼前这个劫持了自己的山大王,这个想要娶她做压寨夫人的男人,才是她必须解开的一条绳索,必须逃离的一个梦魇。一阵冷风袭来,一片梧桐树叶飘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你为什么不弹琴,你的琵琶呢?不知道默默地看了多久,吴贵法终于发话了。这让蔺曼卿着实大吃一惊,她愕然不是因为他说话,而是他说话的内容,以及说话的语气。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些问题,而且说话时气度儒雅,没有粗鲁,没有野蛮,没有盛气凌人,更没有血腥与戾气,甚至,居然还有一丝温存,一种优雅。此时此刻,他不像是一个绿林豪杰山大王,倒像一个风度翩翩很有教养的绅士,或者说是带有几分浪漫气息的诗人。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居然也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坚毅中更有几分冷峻,这又让她心中一颤。他又开口了,琵琶如果在落日时分弹奏,那就更好了,将会带有几许苍凉,更具一种沧桑之美。天哪,他居然懂音乐!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走在草坡上,此刻,斜阳正西下,静静地映照着萋萋芳草。她问他为什么上这雄踞山当强盗,他说是被官府与地方上的恶棍逼的。他又补充道,官府若能稍体恤民情,关注民生,尊重民权,他也不会走到落草为寇这一步。她专心地听着,心底暗自吃惊,认定眼前的这条汉子不是一般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更不是杀人如麻的凶神恶煞,他不是白眼狼,不是恶魔,分明就是一位儒将。她又暗自庆幸,也许他会通情达理,不会强迫自己拜堂成亲,强娶她做自己的压寨夫人。她又问他上山前是做什么的?他的面色严峻起来,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落日,视线所及之处,视野更为开阔。稍后,他才吐露真相,他告诉她,他原先是革命党,跟孙中山、秋瑾、王金发他们一起参加过革命,作为新军的一名年轻的将领,他还参加过武昌起义。她的眼睛都直了,怔怔地望着他,你曾是革命党?他点了点头,说他曾就读于陆军武备学校,也曾痴迷于音乐与诗歌,后来投笔从戎了。

蔺曼卿抬头望了望天空,一行大雁正朝远天远地飞去,扔下一串凄厉的鸣叫。群山绵延看不到尽头,被落日的余晖涂上了一阵玫瑰红。吴贵法说天色已晚,就送她回去。那天他始终没有开口提及娶她做压寨夫人的事,这让她也颇感意外。尽管这件事一直像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可了解了他的身世后,她对他的看法改变了,浑身上下油然而生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似乎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送她到了小院门口时,她甚至有了一丝想请他进去坐一会儿给他奏上一曲的冲动,他没有进去,她也没有请他进去,他走了,走的时候她的心颤动了一下,活见鬼,真犯贱,她骂了自己一句,她心底里居然滋生出了一丝依恋之情,真想跟他单独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他大步流星地走了,望着他在山野中渐渐消失的背影,她怅然若失。

这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蔺曼卿带着一丝慵懒之意,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可她压根儿就睡不着,她就这么仰卧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要不她就聆听窗外萧萧的风声,她就天马行空地想,小院中的梅花为什么会凌寒独自开,为什么要嫁给白雪,木芙蓉的花为什么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是白色的,还有那株高高大大的梧桐树,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的寂寞,墙上的爬山虎,现在已经枯萎了,来年是不是还会泛出翠绿,青石板下的蛐蛐,怎么一会儿叫,一会儿停,墙脚根的野菌,到底有没有毒素?至于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不清,欲罢不能。不知不觉中,也许是因为倦了,她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随后,她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中,她居然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飞回到了千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