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第3/4页)

南条对星枝这个举动,毫不介意,他缠住她不放。

沙洲边上布满了白石子。温泉旅馆朝这个方向开窗,把庭院伸展过去。

河流两侧小山重叠,低低地蜿蜒而去。星枝远眺河流下游,觉得背上冒出了冷汗。

“松木拐杖,总说松木拐杖,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它。你知道吗,我突然甩掉那根从法国就一直伴随着我的拐杖而那样跳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出现奇迹的瞬间……”

“我讨厌奇迹。”

“那是胆小鬼。所谓奇迹,绝不是鬼神的妖术,而是生命的火焰在燃烧啊!一旦跳起舞来,马上就能表现出来,你的天赋真是非凡啊。”

“我讨厌它。”

“你又跟昨天一样,害怕自己的天才啰。”

“是啊。没有什么理由一反昨日的常态啊。”

南条诧异地望着星枝说:

“虚假得不像样,只要一跳起舞来,你又会像梦一般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有什么虚假?”

“当然是虚假。你除了舞蹈外,都是虚假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笑我的松木拐杖,就说星枝你吧,你干吗要特地让拐杖敲自己的青春之门,而又用绷带去缠上自己的心扉,尔后逞强呢?这才是真正的装样子呐。我不在期间,日本姑娘竟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嗯。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你长期呆在国外,尽管说得天花乱坠,可一点儿也引不起我的共鸣。”

“噢?通过昨天的舞蹈,正好疏通我们的思想了。舞蹈家只能用舞蹈的语言来对话,普通语言成了障碍。虽然你我都说不跳舞了,再也不跳舞了,但实际上咱们俩离开了舞蹈,还是活不下去,你不觉得这就是一个充分的证明吗?”

“这是神话。我没有任何责任。”

“我完全明白,你是想说‘我并不爱你’。可是你为什么爱别人,竟又那样委屈呢?”

“你误解了。”

“恕我直言。首先,我也许要道歉。由于我一味高兴,做梦也没想到要被推进无底的深渊。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星枝你才真正误解我了。第一,就说这根松木拐杖吧,令尊是经营生丝贸易的,而且府上在横滨,如果你也懂得外汇行情,我想你也会同情我的这根松木拐杖的。你可以想象到,整整五年,我在西欧过着多么凄惨的生活啊。可以设想,在‘新回国者’这块冠冕堂皇的招牌下,我登上舞台,肯定会有人嘲笑我:你瞧那个乞丐,那个给日本人丢脸的家伙。在国外时,人们把我当做讨人嫌的日本人。这根拐杖,对我装扮乞丐倒是很方便的。”南条用松木拐杖戳了戳地板,又说:“然而,这绝不是装样子。我患了严重风湿病,吃不上像样的食物,身体虚弱了。在那严寒的日子里,房间里也生不起火炉。要说神经痛、风湿病,严重的时候,膝盖咯咯直响,甚至要跪倒在地;有时痛得简直就像骨头折断了。后来好不容易熬到能凭拐杖走路,可已经不能跳舞了。我一想到这个,心里慌乱得很。我请求大使馆把我送回国吧,又觉得这太丢人,没有法子,只好等待了。即使请医生诊治,这病又不是马上能治好的,再说西方的温泉澡堂又贵得出奇,所以只好自己注射麻醉剂,暂时镇痛。由于药物中毒,脑子也坏了。灵魂也腐朽了。这就是我留洋的情况。直到昨天看到你的舞蹈以前,我虽生犹死啊!”

在河岸边走着走着,不觉间已到了坡道。登上去便是真正的马路了。时值仲夏,那里盛开着一种散发出奇香的夏天的花。白色蝴蝶翩翩飞舞,令人目眩。

南条停住脚步,擦了把汗。

“躲藏在舱房里的心情,我想你是理解的。那时候,还不是不拄拐杖就走不了道,而是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残废人踏上日本国土的。拐杖就是这个象征。所以我就拄了松木拐杖。与其说没脸见竹内师傅,倒不如说只是不想再去接触码头上受人欢迎的场面。我本打算过隐姓埋名的生活。这也包含着懦弱的因素,即怀疑日本人能不能跳好西洋流派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