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时光减法(第3/4页)

“这些也是?”艾琳说。

吉姆再次回答:“是的,这些也是。”

艾琳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她不单望着自己面前的两所小房子及其窗台上的塑料花箱。她举起双手放在眼睛上,如同构成一条隧道,她扫视着整条泛白的死胡同。每所房子都一模一样。在那些霜冻的叶子下面,都会有新生命萌动、冲破泥土的细微迹象。

“什么时候,”最后她终于问道,“什么时候种的?”

“当人们睡着之后。”

她凝视着他。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牙齿上沾了什么东西,例如菠菜,只是他并没有吃菠菜。

“干得好。”她说。

他们手拉手地穿过那片被居民称为绿地的泥地,朝中间那条被围起来的沟渠走去。这一次他不用指点、解释了,艾琳似乎本能地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他早先扫走的落叶在边上堆成一堆。

在栅栏里面,那一小洼土地上五颜六色。这里有很多小小的番红花、乌头、雪花莲、虎眼万年青。它们并没有全都开花,有些仍然是包得紧紧的花蕾。

“这是我母亲去世的地方。”

“是的。”她擦擦眼睛。

“这里什么都长不出来。水不断地流回来,不是很多,只够形成一个水沟。水并不总是顺从人们的想法。”

“是的。”她点点头。

“也许我们不得不接受水的这个特点,它流过来又流走。”

艾琳扭动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巾,噗的一声擤了一下鼻子。

他说:“于是我运来泥土,运来肥料。我在这里种下球茎花卉。每天晚上,我都会检查它们是否还好。”

“是的,”她嗫嚅着说,“是的。”

艾琳挣脱吉姆,朝那道栅栏走去。她低头注视着那满池的冬季花卉,这里是从前那个池塘所在的地方。望着她,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苏醒过来。他仿佛又看见了戴安娜,颤颤巍巍地站在水中。他似乎感觉到了1972年夏天的炎热,那时她睡在星空下,空气中弥漫着长瓣紫罗兰和花烟草的甜香。他找到了母亲的家具:带流苏的台灯、休闲桌、印花棉布扶手椅。所有这一切都如此清晰,很难相信四十多年的光阴已经流逝。

詹姆斯·洛说得对:历史并不准确。拜伦几乎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消失。

可是它就在近旁。在他的左边,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一排排廉价的两居室房屋、顶上架着帽子似的圆盘式卫星电视接收器,而是一座乔治时代风格的房子,方方正正,孤零零地矗立在沼泽中。在儿童秋千所在的地方,他看到了母亲的玫瑰花圃。他找到了那个室外露台,听到了她放的舞乐。他看到了那张长椅,在9月的一个炎热的夜晚,他们曾坐在那里看流星。

艾琳转过身。突然,在冰冷的空气中飞出一团夏季的飞蚊,它们就像一盏盏微小的灯,聚集在她的头发周围,盘旋飞舞。她用手拍打它们。他露出一个微笑——在那一刻,他的母亲、那所房子、那些夏季飞蚊都消失了。它们曾经全都在这里,这些东西,它们曾经属于他,现在它们没有了。

太阳缓缓升到地平线上,像一只旧式氦气球,给天空洒满朝霞。云朵燃烧起来,大地也是一样。沼泽、树林、结霜的草、房屋,全都闪耀着红光,仿佛万事万物都决定染上艾琳头发的色彩。已经有一辆辆的小汽车从他们旁边驶过,还有散步的人和他们的狗。有人在说新年快乐。人们停下来看看朝阳、高耸如塔的金黄色云朵、幽灵般的残月。有人注意到吉姆的花儿。一层薄雾升起,笼罩着大地,它是那么轻柔,看起来就像呼出的气息。

“我们回到你那里去吗?”艾琳问。

拜伦走到池塘边,与她会合。

那个老人从房子里审视着自己的窗台花箱。他皱着眉头,把脸贴到玻璃上。然后,他消失了几分钟,然后在前门重新出现了。他穿着拖鞋和一件格子呢的晨衣,腰部系着带子,头上戴着那顶新的棒球帽。老人把一只脚踏出门外,感受了一下外面的空气和地面。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窗台花箱,像一只老麻雀一样轻巧,然后低头窥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