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页)

半个钟头后,天空的黑云终于散去。几股互相抵消的气流,将城市排出的污秽废气,困在一张由固执的凝滞空气所形成的罩网下。然后另一阵风吹过来,改变了气流的结构,于是城市又重新可以畅快地呼吸了。

猫咪在床底下待了整个下午。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下楼,而她在清新明亮的傍晚光线中,坐在窗台上静静望着夜幕落下——这次是真正的黑夜。然后她将她那因惊吓过度而变得乱糟糟的皮毛梳理整齐,喝了一点儿牛奶,终于恢复镇定。

在我搬离那栋公寓前,我有事得离家一个周末,所以我请一位朋友替我照顾猫。等我回到家时,她已被送进了兽医院,她的骨盆摔碎了。在这栋房子的一扇高窗外,有着一片平坦的屋顶,她常常躺在那儿晒太阳。但不知怎的,她竟然从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屋顶上,摔到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通道上。她想必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最后不得不让她安乐死,而在这之后,我更加认定伦敦实在不是个适合养猫的地方。

我接下来住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养猫。那是一栋有六层楼的公寓建筑,由一道冰冷的石梯贯穿其间,通往各层的公寓。这里既没有院子也没有花园:距离最近的空地,大概就是半英里外的摄政公园。你会认为这地方根本不适合让猫居住。但在角落一家杂货铺的橱窗里,却总是可以看到一只黄玳瑁色大猫。杂货铺老板说,他让那只猫晚上独自待在店里过夜,而当他要出门度假的时候,他就干脆把猫放到街上,让他自己想办法讨生活。你虽不以为然,却跟他完全说不通,因为他会反问你一句:猫看起来健不健康,快不快乐?没错,他看起来的确是非常健康快乐。而且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了。

曾经有只大黑猫,在我们公寓楼梯上住了好几个月,而且他显然并没有主人。他希望我们其中有个人能收养他。他会坐在那里,等某扇门因有人出门或是回家而打开,然后开始“喵喵”叫,但他的叫声显得相当迟疑,似乎过去曾遭受过太多拒绝。他可以喝到一些牛奶,吃到一点儿剩菜,在人们腿边打转,请求人们收留他。但他的态度并不坚持,也许,他其实也没抱任何希望。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他。主要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猫排泄物的老问题。没人愿意花费力气在楼梯上跑来跑去,把臭烘烘的猫砂盆端到垃圾桶去倒干净。何况,这栋公寓的房东会不高兴的。而且,我们设法安慰自己的良心,他说不定是某家店养的猫,只是跑到我们这儿来玩罢了。因此我们只是喂他吃些东西。

他白天坐在人行道上,欣赏来来往往的车辆,或是到附近商店里去逛逛:一只城市老猫,一只温和有礼的猫,一只不会装模作样的猫。

街角有三个蔬果摊位,负责做生意的是三个老人:一胖一瘦两兄弟和胖子的胖老婆。他们个子都不高,大约只有五英尺,他们都非常喜欢开玩笑,而且内容总是跟天气脱不了关系。嫁给圆滚滚矮胖兄弟的圆滚滚矮胖太太,双颊总是红通通的,红得几乎泛黑,她曾表示想把那只猫带回家,但她怕家里养的踢碧会不高兴。瘦巴巴的矮小兄弟是个单身汉,跟他们夫妇俩住在一起,他开玩笑说他可以把猫带回家,保护他不受踢碧欺负:没老婆的男人需要猫咪作伴嘛。我想他本来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但结果他却突然中暑死掉了。不论天气有多热,这三个人总是围巾啦、夹克啦、卫生衣裤啦、大衣啦,样样不缺地裹了满身。那个瘦巴巴的兄弟,还不忘在一大堆衣服上,另外再罩上一件大衣。只要气温超过五十五度,他就会抱怨说有热浪袭来,把他给热坏了。我建议他少穿一点,就会觉得凉快多了。但这种穿衣态度对他来说显然非常陌生:令他感到很不自在。有一年,伦敦真正遭受热浪侵袭,晴朗的好天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每天一出门,就可以看到街上挤满了身穿轻薄夏衫的人群,看起来一片欢乐,令人感到温暖而友善。但这三个矮小的老人却仍然包着头巾,裹着围巾,穿着他们的卫生衣裤。老太太的面颊变得越来越红。他们不停地拿炎热的天气开玩笑。大黑猫躲在他们脚边摊位下的阴影中,躺在掉落的李子和枯掉的生菜叶片中休息。在热浪来袭的第二个礼拜,那个老单身汉就因中暑去世,而那只猫找到家庭的希望,也就因此而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