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页)

想到即将去流浪,歌尔德蒙稍感宽慰,便兢兢业业干起活儿来,以便早日脱身。当他看见丽迪娅的形象慢慢从木头中显现出来,当他让严谨的衣褶从她高贵的膝头上垂下,他的心就产生一种既疼又喜的悸动,一种对于这个美丽而羞涩的少女形象的怜爱,一种对于往昔、对于他的初恋、对于他早年的流浪生活、对于他已逝的青春的缅怀和惋惜。他潜心雕刻着这个温柔的形象,觉得它与他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与他的青春,与他最亲切的回忆,是融合在一起的。能把她微倾的颈项、温柔而悲哀的嘴唇、模样高贵的双手、修长的手指、丰满圆润的指甲盖刻出来,在歌尔德蒙乃是一种幸福。埃利希每次观赏她的形象,也总会产生钦敬和爱戴。

雕像接近完成时,歌尔德蒙又去请院长来看。纳尔齐斯说:“这是你最杰出的作品,亲爱的,在我们全修道院,还没有任何一尊雕像能同它媲美哩。我必须向你承认,最近几个月来我为你担过不少次心。我看见你焦躁不安,模样儿很痛苦。每当你外出呆到一天以上,我便忧虑起来:也许他不会回来了吧。可现在你到底完成了这件宝贵的作品!我为你高兴,为你骄傲!”

“是的,”歌尔德蒙说,“这尊雕像非常成功。不过你听我说,纳尔齐斯!它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包含着我的整个青春,我的流浪生活,我对许许多多女性的追求和爱。这一切乃是我吸取甘霖的必不可少的源泉。可这个源泉很快便要枯竭了,我的心田即将干裂。我将完成这尊圣母像,然后呢,我就得告一段时间假,具体多久我不知道;我要去寻找我的青春,寻找曾经为我那么珍爱的一切。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很好。你知道我是你的客人,而我做这些工作是不曾取报酬的……”

“我可是经常提出给你报酬哩,”纳尔齐斯插进来说。

“不错,我现在就准备收下它。我将请人给自己做一套新衣服,衣服做好了,我就请你给我一匹马和一些银币,随后,我便骑着马到尘世去。别反对,纳尔齐斯,也不用难过。不是我不喜欢继续呆在这儿,我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而是另有原因。你能满足我的愿望么?”

关于这事没再多谈。歌尔德蒙让人为自己做了一套普通的骑士服和一双靴子。夏天快到了,他雕完圣母像,对它的双手、脸庞、头发都进行着精心的加工,仿佛这是他最后一件遗世之作似的。而且,他甚至像故意迟迟不肯起程,心甘情愿地让雕像的细致扫尾工作拖住自己似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总像有这样那样的事交代不完。纳尔齐斯尽管对面临着的分别很难过,有时却也暗笑歌尔德蒙对这尊圣母像一往情深,依依不舍。

可是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歌尔德蒙突然来向他告别。经过一夜考虑,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来找纳尔齐斯时穿着一套新衣服,戴着一顶新便帽。在这之前他已办过告解,领了圣体。现在来只是为了道一声“保重”,接受院长对他的祝福。两人都为离别难过,只不过歌尔德蒙表面上装出兴致勃勃和无所谓的样子。

“我还能见到你么?”纳尔齐斯问。

“当然能,只要你这匹漂亮的马不摔断我的脖子,你就肯定见得着我。须知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叫你纳尔齐斯,让你为他操心啊。你放心好了。别忘记关照埃利希。也别允许任何人动我的圣母像!她得留在我房间里,我说过;你绝不可把钥匙交出去。”

“你为出去旅行高兴吗?”

歌尔德蒙眨巴了一下眼睛。

“嘿,我曾经为要出走高兴过,事情就是这样。眼下呢,我真要动身了,它又显得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令人愉快。尽管你会笑我,我仍要说,我和你分别心里很不轻松;但我讨厌这种依恋之情,它是一种任何年轻和健康的人都不会患的疾病。尼克劳斯也就是有这种病的。嗨,说这些废话干吗!祝福我,亲爱的,我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