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6页)

唉,人生要是整个只有一种意义,享乐与事业两者可以兼得,而不为这干瘪的“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所分裂,该有多好!创造,但不以生活为代价!生活,但不放弃高尚的创造!这难道压根儿不可能么?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是可能的。也许有这么一些丈夫和家长,他们既忠诚,又不失去感官的享乐。也许也有这么一些安居者,他们的心并不因缺少自由与冒险而萎靡不振。也许!可他从来连一个也不曾见过。

一切存在似乎都是二元的,都基于某种对立;人要么是女人,要么是男人;要么当流浪汉,要么当小市民;要么富于理智,要么富于感情——那儿也见不到呼与吸同时,男和女同体,自由与秩序并存,冲动和理智共生;人总是顾此失彼,但失去的却往往与得到的一样重要,一样可贵!妇女们的情况也许好一些。自然把她们造就成在欢娱中便结出果实,在享受爱情的幸福时便得到孩子。男人却不这么容易有所收获,只能永无休止地渴慕。如此创造万物的上帝,他对自己的创造物是气恼呢,敌视呢,或是幸灾乐祸地嘲笑呢?不,上帝对他造的鹿和鱼、鸟和花、森林和四季并不气恼。可惜的只是他的创造未能始终如一,说这是他本身的失败和缺陷也罢,说这是他有意以这样的缺陷来激起人们的追求也罢,说这种追求就是魔鬼的果子即原罪也罢。可为什么这种追求与不满就是罪过呢?难道人类所创造的一切美好和神圣的东西,上帝作为贡献收回去的东西,不都是产生于这种追求和不满么?

歌尔德蒙想得闷闷不乐,便把目光移向山下的城市,看见了市集广场和鱼市场,看见了一道道桥梁、一座座教堂以及市政厅。那儿还有壮丽威严的主教宫,目前是亨利希伯爵发号施令的所在。在那些塔楼与屋顶下面,住着他的皇后——绝色美人阿格妮丝,她的模样是如此高傲,在爱情中却又如此忘我和专注。歌尔德蒙高兴地想着她,回忆起昨天夜里的情景,不禁产生兴奋与感激之情。为了能度这样一个销魂之夜,为了使这样一位奇妙的女人幸福快乐,他曾用上了自己的生命,包括所有与女性打交道的知识,所有漂泊流浪、在雪原上过夜的经验,所有与动物、花朵、树木、流水、鱼虾以及蝴蝶交朋友和厮混的体会。为此需用上他在欢娱与危险中锻炼得锐敏的感官,在多年无家可归的生涯中积累了丰富形象的心灵。什么时候他的生命还是一座盛开着像阿格妮丝这样的奇葩的花园,什么时候他就不应该抱怨。

歌尔德蒙在秋色浓郁的山冈上度过了一整天,一会儿漫步,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吃面包,一会儿想阿格妮丝和昨天晚上的情况。天色向晚,他又回到城里,朝着宫堡走去。空气凉飕飕的,市民住宅的窗户中已静静地透出红光。他碰见一队唱歌的小孩,每一个都擎着根棍子,棍子上插着个刻成人脸、中间掏空后点着蜡烛的大萝卜。这支小小的游行队伍带来了冬季的气氛,歌尔德蒙目送着它,脸上泛起笑意。他在宫堡外边踯躅了很久。那个教士的使节团还在宫里,这儿那儿的窗口,都可看见一个穿黑袍的人。他终于潜入宫中,找到了使女贝尔塔。他重又被藏在存衣室,直到阿格妮丝来殷勤地领他进卧室。她的脸在欢迎他时是温柔的,但一点不兴奋;她感到忧郁,担心,甚至害怕。歌尔德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她高兴了一点。慢慢地,在他的热烈亲吻和软语温存下,她才放宽心。

“你真讨人喜欢,”她感激地说。“当你温存起人来和说好听的话儿时,我的小鸟,你的嗓音真圆润啊。我爱你,歌尔德蒙。让咱们远走高飞吧!我不再喜欢这个地方,再说反正也长不了啦,伯爵已奉旨离职,愚蠢的主教很快就要回来。伯爵今儿个很凶,那帮教士惹他生了气。唉,我说,你可别让他看见了呀!那一来你就活不了啦,我真为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