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记忆复苏

卢易生没有拒绝这个年轻人狂妄自大地挑战。

他见过的演员很多,有盲目自信的,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在足够年轻的时候,总是对自己的认知有偏差,这很正常,这是人们年轻的资本。

卢易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了一个“请”,副导演便拿着剧本上前,为傅子越搭戏。

试戏的这一段,是男主人公医生刘泽世在村庄里,第一次救人,却被制止。

制止他的并非当地的村干部,而是犹如耆老一般的“穆家大哥”。穆大哥在村子里备受尊敬,能够被他请去家里吃顿饭,那是比和村支书吃饭还要体面的一件事。因为他的祖上,是在清朝做过大官的。

村子里的寡妇要生娃娃,是遗腹子,听说难产了。刘泽世当晚背着包就去了寡妇家里,他刚进到寡妇屋子里没多久,穆大哥就差人把他喊了出来。

——这便是这段戏的起始。

“穆大哥,怎么了?”傅子越甫一亮相,便是竖举着双手在胸前,手背朝外。这是备手术的医生下意识的动作,为了保持消毒后的双手无菌……当然,在落后的村庄里,刘泽世并没有这样好的医疗条件,但在大城市经过多年医学培训的他,却早已养成了这样本能的习惯。

一个简单的动作,傅子越的医生形象,便立起来了。

卢易生为此正了正身子,逐渐认真起来。

副导演站在旁边,对着剧本认真念道:“她是个寡妇,你是个男大夫,传出去总归对你不好。”

傅子越像是没想到对方要说这个,愣了下,作势转身要走。

副导演一把拉住他,“哎,小刘,你怎么不听呢?”

傅子越急道:“里面人命关天,您的道理我都懂,出来再说也不迟。”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

傅子越被迫拉站在原地,副导演立刻慷慨陈词念出了剧本上一大段说教的话,无非是讲这个寡妇如何立身不正,村子里早有非议,这孩子是不是她当家的种都未可知,这趟浑水,“城里来的”刘泽世还是不淌得好。

可傅子越站在原地,眼神明显飘忽起来,目光开始往身侧犹疑——那是他刚刚作势要回去的方向。

这一段的表现,傅子越在家里琢磨过好一阵子。

电影中,村庄带来的平静感,是在这个寡妇生子的时候第一次被打破,天真救人的刘泽世在这个时候才看到了村子的另外一面。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是没想到,人情世故在这样一个闭塞的村子里显得尤为重要,甚至重过了人命,重过了生死。

在这样一番令人遭受冲击的话语面前,刘泽世听到会什么表现呢?

震惊?愤怒?不可置信?还是茫然失措?

他起初想了几种不同的表现方式,最具有逻辑性的,应该是愤怒。一个深信科学,把救死扶伤刻在骨子里的年轻医生,他有热血,有信仰,是一个近乎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否则他不会主动报名来到偏远的山村里支援。在听到一番与自己观念截然不同的言论时,他应该愤怒的像一只公牛,猛地冲上去才对。

但是,就在傅子越刚刚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他却正好,又看完了卢易生的另外一部电影,那是讲一个棋手的故事,在天才棋手第一次受挫失败的时候,卢易生并没有拍他的灰心丧气和自我谴责。恰恰相反,卢易生的镜头大量表现了周遭人的质疑、返回家乡时沿路的风景、棋馆里小棋手们日复一日的练习,最后才落回棋手归家后的状态。

所有常人或许会设想的情绪,卢易生并没给空间让演员去发挥,画面只是棋手坐在无子的棋盘前,久久的深思。

傅子越忽然受到启发。

从一个角色身上推理,他或许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激动,可放在一整个故事里,一大片环境下,这个医生的心思,是否还会放在听穆大哥讲话上吗?恰恰相反,屋子里有他急迫去救治的患者,有他来到地方最初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