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和一个时代(第2/5页)

“纪录电影”一词,第一次出现于1926年2月。最早的纪录片,是“纪行电影”,异国情调的风光片,观赏效果大概跟娱乐片子差不多,而纳粹居然也有本领把它制作成宣传片。电影理论家格里尔逊说,电影可以成为“雄辩术”,因为任何叙述形式,都比不上能够仰角拍摄的摄影机,和经过剪辑的片段那样简单明快的“观察”。他肯定说,纪录片“能够决定舆论方向”。其实,政治的触角比艺术更灵敏。纳粹的电影实践,早就跑到这个英国佬理论的前面去了。

希特勒一眼便看中了里芬施塔尔。世间传说里芬施塔尔是希特勒的情人,可是并无实据。其实这倒小觑了希特勒,这位“伟大的”德国元首是经受过艺术训练的,他欣赏里芬施塔尔的并非只是美貌和才华,还有她的作品中所显现的为他所需要的“时代风格”。希特勒和戈培尔都是出色的心理学家,他们从里芬施塔尔早期的高山电影中发现了偶像崇拜,本质是男性崇拜、权力崇拜,是对于宏伟的生命力和征服的内在要求。

这种带有集中与极端倾向的生命气质与极权政治的契合,使里芬施塔尔成为纳粹从事电影蛊惑宣传的最佳人选。极权主义政权可能在其他政策和策略上错误百出,但是在组织上,也即在人事问题上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就是说,它所选用的人才可以确保绝对忠诚。事实上,在从事电影宣传方面,里芬施塔尔也还不是完全被动的,被选择的。即使她在回忆录中一再声称不问政治,不懂政治,至少,她同希特勒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出于她的主动求见。当希特勒在地堡死去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当年的元首,仍然流露着欣赏和感激之情。她不会不知道,只要与这样一个政权沾上边,所有的工作,是没有不带政治性的。

《意志的胜利》:纳粹党的颂歌

当里芬施塔尔初次见到希特勒的时候,希特勒就已经表示了“合作”的愿望。不久,当希特勒当上总理以后,即邀请她为纳粹上台后第一次党代会拍一部新闻影片。这部片子的全部费用当然由党承担,至于片名,则由她本人把党代会的名目完全搬用过来,叫《信念的胜利》。

这不过是一个序曲而已。过了一年,即1934年8月,希特勒再度邀请里芬施塔尔为纳粹党即将在纽伦堡举行的规模更大的党代会拍摄纪录片。在大会召开前4个月,里芬施塔尔即率领摄制组170人来到纽伦堡会场。行政专员为他们配备了所需的一切,而党所提供的经费是无限制的。里芬施塔尔指挥三十多台摄影机同时开工,摄影师一直穿着纳粹德国冲锋队制服工作,各种车辆和无数聚光灯随时听从她的调遣。整个电影的制作,是被当做政治任务去完成的。连大会安排的进程,也被连接到影片开场的工作中来:仪式的展开、游行、阅兵、群众的移动、纪念碑和体育场的建筑,所有这些都根据电影的需要而决定。党的领导人在讲坛上的某些镜头受到损坏之后,希特勒即下令重拍,他们甚至在希特勒不在场的情况下进人斯佩尔搭建的摄影棚,演戏似的重新宣誓,效忠于元首。桑塔格在揭露该片是一部宣传片而非单纯的纪录片时,嘲讽说是“历史变成了戏剧”。

纳粹的美学原则是行动的,即赋予权力意志以形式。在现场摄影期间,为了使影片富于动感,里芬施塔尔让人在演讲台四周装上运行滑轨,还在38米高的旗杆上安上电梯,以使摄影师可以确保在适当的距离中围绕希特勒进行拍摄。她还运用这种创新的技术,动态地展示行军队列的全景流动,制服的变换,军旗的行进等等,给观众制造参与其中的幻觉。里芬施塔尔的摄影镜头不断对准宏伟壮观的“胜利的党代会”会场。在给纳粹的“伟大”仪式的场面作调度时,她使用的是一种绝对的视觉,总体的视觉,以突出希特勒的众望所归的领袖形象。影片一开始,希特勒的专机突破茫茫的迷雾出现,然后便是一连串的集会、游行、呐喊、森林般的舞手礼,在群众和旗帜的海洋中,希特勒始终被放置于中心位置,“希特勒万岁”的口号声频频响起;他的形象高大,背影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二,而他掌握中的群众,看上去只是一群灰蚂蚁而已。电影结束在瓦格纳的史诗音乐之中,赫斯带头振臂高呼:“党就是希特勒,希特勒就是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