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出走或归来(第4/14页)

据说,标准学者是“为学术而学术”的,正如标准文艺家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但是,在启蒙时期,却几乎没有哪一个知识者不是“为人生”的,虽则打着学术和艺术的旗子。

启蒙运动的落潮,乃从知识者自身的蜕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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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从产生之日始,便遭诅咒;甚至连革命者后来也都回过脸去,跟着痛骂起来。

流亡者梁启超,这样讲说革命的恶果:“革命只能产生革命,决不能产出改良政治。”“文学革命”的旗手之一,启蒙主义者胡适说:“我们很诚恳地宣言:中国今日需要的,不是那用暴力专制而制造革命的革命,也不是那用暴力推翻暴力的革命,也不是那悬空捏造革命对象因而用来鼓吹革命的革命。”

九十年代复有著名学者联抉登台,宣称“告别革命”!

一一革命到底是什么呢?

鲁迅说“人被压迫了,为什么不斗争?”又说人“恐怕也有时会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当被压迫者起而维护自己的生存权,而又遭到阻遏时,革命便成了自然的选择。所谓“逼上梁山”,革命的情势其实早经历史安排停当,说到底并非出于革命家的蓄意的宣传。

革命倘能和平进行是好的,可惜不能。革命往往免不了污秽和血。然而,真正的革命者是知道死尸的沉重的;真正成功的革命,也就只能以最小的本钱换取最大的利息。至于连本钱也无须支付的便宜买卖,无论如何鼓吹,史书上是不见纪录的。在今日的中国学者看来,英国政体恐怕是最稳重最具风度的政体了罢?其底座仍然混有昨夜的血渍!

“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革命以必要的牺牲表达社会正义,而在实质上,它是敬畏生命的。在这里,生命是复数,也是单数。当革命同生命个体发生关系时,它应当成为个人主义一自由主义的守护神;但同人类群体联系起来时,它就是人道主义的伟大的母亲。

既有革命,必有反革命,亦有伪革命。鲁迅指出,中国有一个革命党,就是靠造反起家的“阿Q党”。但是,国人对此竟毫无反应。

革命革命,多少人假汝之名以行!

法国大革命乃是革命的经典之作。

对于法国大革命中使用暴力,历来褒贬不一。有一个美国人摩尔,写了一本很著名的书,极力为之辩护。他指出,革命是随着贵族的攻势开始,而在发展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激进的。当时的立宪议会,一群在起义中被挽救的执法者,在旧制度走向灭亡的重大时刻,确曾颁布过一些法令,实行公开选举,废除个人的封建租金义务,废除官职出售,以及禁止“什一税”,等等;但所以这些,都是在手枪的威逼下,在普遍的政治动乱的情况下采取行动的。摩尔说:“如果我们不顾当时的背景,用统治阶级愿意作出让步这一现象来证明革命激进主义是不必要的,那么,我们就会对当时的形势作出完全错误的判断。”他认为,“用暴力摧毁旧秩序,是法国走上民主制漫长道路的决定性的一步。”针对把暴力与专制并论的陈腐看法,他进而指出,暴力的积极作用不容低估,整个西方民主道路的起点就是暴力革命。

托克维尔在其名著《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揭示了一个被掩盖了的历史镜面:被人们普遍攻击的大革命的种种劣迹,其实是旧制度的遗产。于是,一个突出的问题被提了出来: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偏袒旧制度而竟不加以谴责?

某一种理论被概括为“不断革命论”。革命到底有没有本质的规定性?有没有一定的范畴?倘若有,它可以是无限扩展的吗?

在鲁迅那里,革命的边界是清楚的,有限的。 1927年,当他带着梦幻来到被称作“革命的策源地”的广州以后,相当集中地发表了一些有关革命和革命文学的言论。他认为,“'革命'是并不稀奇的,惟其有了它,社会才会改革,人类才会进步,能从原虫到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就因为没有一刻不在革命。”革命就是“变换现代社会底状态”,无论暴力与非暴力,倘一味维持现状,便不能称作“革命”。相应地,这时候的文学,随之颂扬新政权,“奉旨革命”;甚至在指挥刀的掩护之下,斥骂他的敌手的,都不能称作“革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