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儿和尚(第4/4页)

听起他的口吻来,仿佛完全是在说和他绝不相干的第三者的事情的样子。我问来问去地问了半天,关于姜桂英却终于问不出一点眉目来,所以没有办法,就只能推进到以后的几个问题上去了,他一边用蒲扇扇着炉子,一边便慢慢地回答我说:

“到了杭州来也有好几年了……做和尚是自从十四年的那一场战役以后做起的……当旅长真没有做和尚这样地自在……”

等他一壶水烧开,吞吞吐吐地把我的几句问话约略模糊地回答了一番之后,破茅棚里,却完全成了夜的世界了。但从半开的门口,没有窗门的窗口以及泥墙板壁的破缝缺口里,却一例地射进了许多同水也似的月亮光来,照得这一间破屋,晶莹透彻,像在梦里头做梦一样。

走回到了东墙壁下,泡上了两碗很清很酽的茶后,他就从那扇小门里走了进去,歇了一歇,他又从那间小室里拿了一罐小块的白而且糯的糕走出来了。拿了几块给我,他自己也拿了一块嚼着对我说:

“这是我自己用葛粉做的干粮,你且尝尝看,比起奶油饼干来何如?”

我放了一块在嘴里,嚼了几嚼,鼻子里满闻到了一阵同安息香似的清香。再喝了一口茶,将糕粉吞下去以后,嘴里头的那一股香味,还仍旧横溢在那里。

“这香味真好。是什么东西合在里头的,会香得这样的清而且久?”

我喝着茶问他。

“那是一种青藤,产在衡山脚下的。我们乡下很多,每年夏天,我总托人去带一批来晒干藏在这里,慢慢地用着,你若要,我可以送你一点。”

两人吃了一阵,又谈了一阵,我起身要走了,他就又走进了那间小室,一只手拿了一包青藤的干末,一只手拿了几张白纸出来。替我将书本铅笔之类,先包了一包,然后又把那包干末搁在上面,用绳子捆作了一捆。

我走出到了他那破茅棚的门口,正立住了脚,朝南在看江干的灯火、月光底下的钱塘江水以及西兴的山影的时候,送我出来、在我背后立着的他,却轻轻地告诉我说:

“这地方的风景真好,我觉得西湖全景,绝没有一处及得上这里,可惜我在此住不久了,他们似乎有人在外面募捐,要重新造起胜果寺来。或者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要被他们驱逐下山,也都说不定。大约我们以后,总没有在此地再看月亮的机会了吧。今晚上你可以多看一下子去。”

说着,他便高声笑了起来,我也就笑着回答他说:

“这总算也是一段‘西湖佳话’(意指宋之问在隐寺遇到出家后的骆宾王的故事),是不是?我虽则不是宋之问,而你倒真有点像骆宾王哩!……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