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克己

一个遵照严格的审慎、严正的公平与适当的慈善等规则行动的人,也许可以被称为德行完美的人。但是,仅拥有最完美的规则知识,将不足以使他能够遵照规则行动:他自己的各种激情常常会误导他,有时候逼迫他,有时候怂恿他,违背他自己在所有冷静清醒的时刻所赞许的一切规则。最完美的知识,如果没有最完美的克己或自我克制的功夫加持,将未必使他言行得以合宜正当。

古代某些最好的道学家似乎认为,逼迫或怂恿我们的那些激情或热情,可以被划分成两种不同的类别:属于第一类的,是那些即使要抑制个一时片刻也需要大大努力自我克制的激情;属于第二类的,是那些若要抑制个一时片刻或甚至某一短暂的时间并不怎样困难的激情。但是,由于那些激情几乎是在不断地引诱我们,因此,在我们的一生中,它们往往会误导我们做出一些重大的偏差行为。

恐惧与愤怒,以及其他某些和它们混在一起或连在一起的激情,构成第一类激情。爱好安逸、爱好享乐、爱好赞美,以及爱好其他许多自私的满足,构成第二类激情。过度的恐惧与狂暴的愤怒,常常很难抑制,甚至要抑制个一时片刻也难。爱好安逸、爱好享乐、爱好赞美,以及爱好其他许多自私的满足,要抑制个一时片刻或甚至某一短暂的时间总是很容易。但是,由于它们不断地引诱我们,因此,常常会误导我们做出许多我们后来很有理由觉得羞耻的懦弱行为。前一类的激情,常常可以说逼迫我们,而后一类的激情则怂恿我们偏离我们的本分。对前一类激情的克制,被前头提到的那些古代的道学家们称为刚毅、男子汉或恢宏的气概、意志坚强;对后一类激情的克制,则被称为节制、端庄、谨慎、稳健。

对那两类激情中的每一类激情的克制力,除了有它从它的效用亦即从它使我们得以在所有场合遵照审慎、公平与适当慈善的指令行动得来的那种优美的光泽之外,还有一种与它的效用无关,纯粹是它自身散发出来的优美的光泽,因此,就它本身而言,似乎值得一定程度的尊敬与赞美。在克制第一类激情的场合,那种克制力的坚强与高贵,会激起一定程度的尊敬与赞美。在克制第二类激情的场合,那种克制力的一贯不变、始终如一与永不间断的规律性,会激起一定程度的尊敬与赞美。某个人,如果在面临危险时,在受到酷刑拷打时,在死亡逼近时,保持他一贯平静的心情,并且绝不容许自己的一言一行流露出任何与最冷漠的旁观者不完全一致的感情,那他必然会博得高度的赞赏。如果他是为了伸张自由与正义而受苦,或是为了表达他对人类的爱,以及对他自己的国家的爱而受苦,那么,我们为他的痛苦所感到的最亲切的怜悯,对他的迫害者的不义所感到的最强烈的愤怒,对他为善的意图所感到的最温暖的同情感激,以及最强烈地意识到他的功劳应受奖赏的感觉,全都会自动地和对他的宽大恢宏度的赞赏合并搅和在一起,并且常常会使那种赞赏的感觉兴奋昂扬到至高程度的热衷狂爱与崇拜的地步。在古代和近代的历史上,那些让人特别有好感与深情怀念的英雄人物,有许多是为了伸张真理、自由与正义而在断头台上丧命的,而且他们在那里的表现也一如他们平常那样的自在从容与庄严尊贵。倘若苏格拉底的敌人们容许他悄悄死在他的床上,那么,那位伟大的哲学家即使有名,他的名气恐怕也绝不会有那万丈光芒,让后世万代瞻仰起来觉得炫目耀眼。在英国历史方面,当我们浏览维尔杜(Vertue)和郝布拉肯(Howbraken)的雕版所印制的那些名人人头肖像时,我相信,几乎没有什么人不会觉得,那一把被雕刻在某些最著名的人头下方,象征他们被砍了头的斧头,譬如,雕刻在那些类如托马斯·摩尔爵士(Sir Thomas More)、华特·拉雷爵士(Walter Raleigh)、威廉·罗素勋爵(Lord William Russell)、阿尔杰农·希德尼(Algernon Sidney)等人的肖像下方的那把斧头,在被盖印上它的那些人物身上洒下的那一层真正庄严感人的光辉时,远胜过有时候会伴随着他们的人头一起出现的那些琐碎的家族徽章纹饰可能为他们增添的一切光彩。[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