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4/21页)

他宣读后,我对这一点提出了异议,但从他支吾其词的回答中,从施特鲁沃的插话和那位法国代表的手势中,我开始明白我们被请来开会,是要我们接受海因岑和施特鲁沃的发起书,根本不是要对它进行认真的讨论。不过,这跟诺夫哥罗德省长埃尔皮季福·安季奥霍维奇·祖罗夫的理论,可说不谋而合。21

马志尼听了虽然有些不快,还是同意了,几乎第一个签字认购了两三股。我像席勒的《强盗》中的舒夫特勒一样,心想:“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也不反对”22,于是也签了名。

然而认股的人太少,不论那位代表怎么计算,怎么加减,钱还是不够。

“先生们,”马志尼说,“我有个主意可以解决困难:杂志开头只出法文版和德文版,至于意大利文版,凡是优秀的文章可以登在我的《人民意大利》上,这样,你们就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开支了。”

“说真的,这太好了!”

马志尼的建议立刻被一致通过。他很高兴。我简直忍不住要笑,因此想让他知道,我看得出他在耍什么花招。我走到他跟前,找个没人在旁边的机会,对他说道:

“您干得很妙,摆脱了这杂志。”

“但是您要知道,”他说道,“意大利文版实在是多余的。”

“其他两种版本也一样!”我补充道。笑影在他脸上一闪,随即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马志尼。他知道我在罗马的经历,希望跟我谈谈。一天早上,我和列·斯皮尼一起到派基镇拜望他。23

我们进去时,马志尼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桌边,听一个年轻人谈话。年轻人生得相当高,容貌端正漂亮,淡黄头发,这是加里波第的战友,瓦斯切洛区的英勇保卫者,罗马义勇军的领导人贾科莫·梅迪契24。还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想心事,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脸色有些忧郁,显得心不在焉,这是马志尼的三人首脑之一,他的同志马克·奥列利·萨斐25。

马志尼站起身来,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脸,友好地伸出了双手。即使在意大利,这么严肃而又优美的、完全符合古典风格的脸型也是很少见的。在这张脸上,有时会露出粗暴、严厉的表情,但只是一会儿,它马上又会变得柔和、明朗。那双忧郁的眼睛中闪动着活跃的、深思的光芒;它们和额上的皱纹都显示出无穷的意志和坚强的决心。那多年的操劳,不眠的夜晚,暴风骤雨的岁月,各种强烈的情绪,或者不如说,一种强烈的情绪,以及那种狂热的、也许是禁欲主义的精神,无不在他的容貌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

马志尼的态度非常单纯,非常亲切,但是统治一切的习惯是明显的,特别是在辩论中;听到针锋相对的意见,他几乎掩盖不住内心的不满,有时甚至不想掩盖。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因此对一切显示独裁权威的外在标志公开表示蔑视。那时他的声望极高。他在日内瓦自己的小房间里成天衔着雪茄,然而却跟从前教皇在阿维尼翁一样26,手里握着千万条无形的心理电报线,它们通向整个意大利半岛,控制着一切。他了解自己政党的心脏的每一次跳跃,感觉得到最微小的震动,对一切都能作出迅速的反应,以惊人的、不知疲倦的精神,对每个人和每件事发出普遍的指示。

作为狂热而有条不紊的领导者,他在意大利各地普遍建立了秘密组织,它们构成了一张彼此息息相关的网,奔向一个目标。这些组织像不可察觉的动脉,伸向各地,越来越细,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亚平宁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中,消失在王公贵族的豪华宫殿中,消失在意大利城市的大街小巷中,那是任何警察都无法渗透的。乡村教士,长途马车的管理员,伦巴第的王公,走私贩子,酒店老板,妇女,强盗——一切都为了一个事业,一切都是一根链条上的环节,而这根链条便通向他,接受他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