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一章(第6/15页)

“我看,我们恐怕把别家的人也放走了几个。”

戈洛赫瓦斯托夫也可算得是一种怪物,正如我父亲家所有的人一样。

我父亲的小姐姐嫁给了一位年老而非常富裕的俄国贵族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戈洛赫瓦斯托夫。戈洛赫瓦斯托夫家是古老的世袭贵族,从伊凡雷帝时起就在俄国历史上不时出现;在冒名为王者季米特里和帝位虚悬时期16,也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修士阿夫拉米·帕利岑17在谈谢尔吉圣三一大修道院被围的历史时,对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的一位祖先作了不够谨慎的叙述,以致引起了他的愤怒,后来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18进行反驳。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为人阴沉,吝啬,但非常正直,能干。我们已看到,1812年他曾连累我父亲未能逃离莫斯科,后来又因中风死在乡下。

他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跟着母亲住在特维尔大道的大公馆里,当年就是它的起火曾使老人大吃一惊19。有些严峻、吝啬和沉闷的性格从老人开始,一直传了下来。这个家中笼罩着一种深思、高傲和枯燥的气氛,他们表面上彬彬有礼,谦恭好客,又处处保持着自己的优越感,这一切归根结底是非常讨厌的。那些陈设富丽的大房间显得空空荡荡,太安静了。女儿总是默默坐着做活计;母亲通常躺在沙发上,她还保持着一些青年时代留下的美貌,年纪也还不太大,大约四十五六岁,但已开始生病。两人偶然交谈几句,声音拖得很长,与当时莫斯科一般夫人小姐们说话一样。十八岁的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已像四十岁的男子。弟弟比他活泼一些,但几乎从来不待在家里……

……所有这些人都去世了……不过我还记得,当年那位母亲曾郑重其事地把一匹马和一辆车交给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个人使用。当过他们的家庭教师的马尔沙尔,继布绍之后教过我课,这人是不错的,我的《谁之罪》中的约瑟夫20就是以他为原型的。

不论你怎么回避,怎么掩盖,怎么巧妙地解释生命、死亡、命运这些激动人心的问题,它们还是会带着坟头的十字架,带着死人脸上那龇牙咧嘴的、不合时宜的笑面对我们!

不过仔细思忖一下,你自己也会发觉,这是不能不笑的。就拿这两位弟兄的命运来说吧——想起他们,叫人纳闷的事太多了!

尽管他们从小在同一间屋子长大,有同一个家庭教师,同样一些老师,同样的生活环境,他们却截然相反,与他们相比,我父亲和参政官之间的不同简直算不得什么。

哥哥是淡黄头发,皮肤略带不列颠人的浅棕色,眼睛是浅灰的,不时眯成一条缝,说明他的内心毫无风波。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外表日益表现出充分的自尊心,那种心理上的自我满足。这时他不仅眯缝眼睛,连那外形相当动人的、与众不同的鼻孔也皱紧了。他的头发总有些卷曲,梳得整整齐齐;每逢讲话,他就用左手的中指搔鬓角,同时嘴边也总是露出一抹殷勤的微笑,这种笑来自他的母亲和拉姆皮21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画像。他的面庞端正,体格匀称,身材相当高,举动仔细稳重,脖子上的领结“从来不大不小”,这一切赋予他一种庄重的美;这是婚礼中的主婚人,名誉见证人,给优秀学生发奖状的授奖人,或者至少是前来祝贺圣诞节或新年的客人。但是对平时的日常生活而言,他未免打扮得太整齐了。

他的一生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他的道德和成就也使他当之无愧。马尔沙尔为他的弟弟费尽心思,但对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却赞美不止,绝对相信他的法文句法正确无误。确实,他讲的法语没有一丝差错,连法国人也自叹不如(大概因为他们从未意识到,熟知法语语法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十四岁时,他已不仅参与管理庄园,而且为了练习文笔,还能把赫拉斯科夫22的《俄罗斯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