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明游酆都录

宋朝人何思明,号烂柯樵者。他精通五经,尤擅《易经》,他把宣传性命理气之学作为自己毕生的职责,极讨厌道、佛两教,即使在路上遇到二教的徒众,也斥责他们:“即使不做四民中的士、农、工、商,何至于成为释道两教的徒众呢?”

何思明有著作《警论》三篇,每篇洋洋洒洒有数千言,都是在推衍天理阐明道理,辨析异端,扶植世教,使人心归正。那上篇大意说:“儒家先师说:天就是理。就形体的角度而言,称之为天;从主宰的角度来说,称之为帝。帝就是天,天也就是帝,并不是在苍天的上面,另外有一个天。天上有天宫,天帝也像人间帝王那样,这是释、道两教的说法。不仅如此,还有所谓三天、九天、三十三天;三帝、九帝、十方诸帝的说法,这么多天和这么多帝都是哪里来的呢?由此说来,天就像台阶的形状,帝就有割据的争斗了。更有甚者,竟把汉代的张道陵尊奉为天师,天难道有老师吗?还把宋朝林氏的女儿封为天妃,天果真有妃子吗?天,是理学的本源,所以圣人效法天。张道陵即使是圣人,也只是人亡故后的鬼,让天以他为师,那就认为天还不如张道陵了。林氏女儿死后,只是游魂,让天以她为妃,那就说明天仍然有情欲而不能相忘,又凭什么让人效法他呢?那些人把不敢直接称张道陵为帝而叫作天师,加以‘师’的称号,仿佛是为了崇敬天。其实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反而是一种轻慢天的行为。那些人又把林氏的女儿叫作天妃,不把她与鬼并列,而加以‘妃’的称号,以为这是为了崇敬天。其实这正是诬蔑天的一种行为。诬蔑天,轻慢天,这简直是罪不容诛了。”

元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正月初六,何思明偶然得病,几天以后病情加重。他的几个弟子依照当地的风俗,暗中为他祈祷。何思明知道之后,就训斥他们:“你们虽说是读书人,但是考察事理还不能看到本质,鬼神可以用酒肉贿赂吗?人命难道可以用纸钱购买吗?我欺骗谁?欺骗天吗?”当天夜里,何思明就去世了,但是心窝下面尚有余温,家人也不敢装殓。弟子们围绕在床前守候,七天后突然发现放在口鼻上的新絮在动,等了一会儿,鼻中的气息竟一阵阵地出来。大家急忙把生姜汁水给他灌下去,过了很久,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到天亮时,他也能正常呼吸了。十天之后,何思明能够开口说话了,他就把弟子召来,告诉他们说:“释道二教的宏大显著,真是到了极点呀!以前我对这二教抱有偏见,过分地毁谤道、释两教,才招致了今天削去官职、减去俸禄的惩罚,几乎不能活着回来,你们要给我牢牢记住。”

弟子们询问详细情况,何思明说:“孔子不谈怪异和鬼神,确实如此;但是也应该让你们知道因果报应并不虚妄。先前我病危时,仔细看两只落在床前的苍蝇变成人了。身穿青衣,头戴黄巾,额头上点抹着一点红,向我作揖说:‘奉命来召您。’我问:‘谁召唤我?’那人说:‘御史台。’我说:‘现在天下纷乱,道路有阻,哪条路可以去呢?而且在御史台我并没有朋友啊。’那人说:‘是酆都地府的御史台。’我说:‘我是读书人,不知道有什么酆都御史台。’那两人听后大怒,随即把我装进一个用细绳编成像网兜的口袋。两人抬着坐在口袋里的我,在树梢上行走如飞,我时时听到树梢擦过口袋的声音。接着又进入渺渺茫茫的境界,四面没有边际,感觉波涛汹涌,还有带着腥味的风一阵阵吹过来。两个黄巾力士提着口袋,如履平地,我也并没有什么痛苦。又过了半天,到了陆地才把我从口袋里放出来,押解我经过一个类似关卡的地方,看到守卫像是伊斯兰教的人,他们都是高鼻子,凹眼睛,卷头发,长胡须。他们问黄巾力士:‘什么符契?’黄巾力士回说:‘红符契。’又有两个穿黑衣的押解一个男子和三个妇女,守卫又问:‘什么符契?’黑衣人说:‘黑符契。’守卫说:‘一定要仔细一点儿,请拿来符契让我看看。’黄巾力士和黑衣人各拿出一块长约一寸半、宽约一寸的符契,他们的字我都不认识,应该是一个写着红字,一个写着黑字。守卫说:‘好了。’于是就放进门,黄巾力士和我在左边廊屋前行,黑衣人同那几个人沿右边廊屋前行。我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回答说:‘这里是酆都地府第一关。’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便又问道:‘你们拿的符牌,为什么有红、黑的区别?’力士说:‘阴曹地府追捕人,用红符牌的表示暂时到地府最后又出去的;用黑符牌的则是永远出不去的。’我不觉失声说:‘这么说来我还能复活出去了?’黄巾力士说:‘即使能够复活,但是也颇费一番周折才行。’我见他们很有垂怜的意思,就请求他们说:‘我这次复活全靠二位恩公帮忙了。’黄巾力士说:‘自有作主的人,我们能帮上什么?’又继续走了几里路之后,来到一座铁围城前,城门守卫比前面第一道关卡还要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