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经猿记(第2/3页)

我私下里认为区区梦幻之身,大概是由于前生造的孽;熟悉三峡这布满烟霞的道路,也算是结了个善缘。凡是处在天地之间的,都处在轮回之内。我恭敬地致书龙济山主人,修公大禅师座下:

您灵性浑融如明月,双目洞明能够识破一切。推衍术数的高明要超过图澄,逞露神通与杯渡相比也远远超过。菩提本无树,论讲佛法您要远远高出同辈;松柏枯倒变为柴薪,浮名世事也属一场泡影。十方瞻仰,四众归依。像我袁逊这样的人,不过是天地间一根毫毛,只能在山林活动,悲来抱树,有谁可怜我伤弓之鸟的凄惨;途穷则遁入树林,哪有时间选择好树居住?无家可返,有佛堪依。心中哀痛妻子和孩子沦亡,蹉跎岁月使功名无着。逢人舞剑,素来不是通臂之才;过寺题诗,忽然兴起归山之兴。天旋地转,无端变化经过了多少次湮沉;春去秋来,管什么繁华有枯槁。想要出类而拔萃,除非舍妄以归真。请大师指引迷途,让我步入涅槃之路;导领我登上觉岸,攀上般若之舟。我衷心希望您慈悲,和南摄受!

禅师看完,对他说:“绝好的文才,同时又通佛典,承蒙你不以此地为僻远,定能使佛寺增添雄伟宏壮的气象。只是有一件事不便,我不敢不告诉你。”袁逊说:“什么事?请您明示。”禅师说:“你如果顶着头巾蓄起头发修行,在我们佛教里就叫作猕猴戴帽,并不就像人;如果即刻让你剃去头发穿上僧衣,在你们教派就叫作打着儒家的名义,却是墨家的行动。像这样两种情况,你怎么处理呢?”袁逊恭敬不安,好像脸上还有几分愧色。过了很久,才说道:“只要心向禅宗,又何妨通俗的打扮?希望不要拘泥于外形。倘若能够食用吃残一半的山芋,那李泌自然是俗人;能够补写未抄完的佛经,房琯难道不是僧徒吗?佛门广大,什么人不能包容呢?”禅师说:“像你这番话,真可以说是朝三暮四的猿人了。”袁逊说:“为什么这样厉害地讽刺我?”禅师说:“随便说说而已。”于是禅师就把袁逊留在西馆,让他教教小和尚。

袁逊虽然天分聪明,文词敏捷,但是玩耍腾跃屋梁,喜欢作小孩子的样子。有时他在床上结跏趺坐,用被子蒙住头,让僧徒向他礼拜,说:“这是白衣观音现身了。”有时又在佛龛中张开两腿像簸箕那样坐着,用深蓝色的染料涂在脸上,让厨工向他致敬,说:“这是洪山大圣前来监督斋食。”有时他又会把蛇放在碗钵中,说这是降龙;有时还将猫儿缚在座位下面,把这叫作伏虎;像这样的情况不一而足。寺里的僧侣很讨厌他,就向禅师禀告。禅师笑着说:“这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好好对待他。”众人于是不敢再说,而袁逊也依然如故。但是山中景物,经过他题写吟咏的很多,以致多得不能全部记录下来,这里仅仅抄录其中写得特别好的一小部分:

题解空寺

古塔凌空玉笋高,斜阳半压水嘈嘈。老禅掩却残经坐,静听松声沸海涛。

书方丈

凡曲风琴响暗泉,乱红飞坠佛龛前。白云深护高僧榻,不许人间俗客眠。

送僧出山

松翠侵衣屐印苔,杖藜几度此徘徊。山僧忘却山中好,去入红尘不再来。

咏鹤

远辞华表傍玄关,别却浮丘伴懒残。金磐数声秋日晚,双飞带得白云还。

赠僧

一瓶一钵一袈裟,几卷《楞严》到处家。坐稳蒲团忘出定,满身香雪坠昙花。

布袋和尚

童子牵衣也不管,放下布袋打鼾睡。萦缠只是贪嗔痴,解脱无过戒定慧。

毛女图

衣纫槲叶不须裁,萝月秋悬宝镜开。鹤背几随王母去,蛾眉曾识祖龙来。

蟠桃结子三回熟,若木为薪十度摧。回首同时金屋伴,重泉玉匣葬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