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不过,按道理说村里人对克里福德和康妮还是同情的。可一到具体的人与人上,双方就势不两立了——离我远点儿!

这里的教区长是个和蔼的人,六十来岁。他恪尽职守,可村民们那种沉默的“离我远点”的态度却几乎让他变得无足轻重。矿工的老婆们几乎全是卫理会的教徒【4】。矿工们则什么教都不信。在这种环境里,他即使是教袍加身,也还是被当成一个普通人。他不过是阿什比先生,一个照本宣科的牧师,干的是祈祷的行当儿。

“就算你是查泰莱夫人,俺们跟你是一样的人!”这种固执的本性起初让康妮感到十分困惑不解。她跟矿工老婆们主动打招呼,她们既提防着她,又故作友善,令她不解。她还常听到那些女人侉里侉气地带着鼻音套近乎说:“天啊,跟查泰莱夫人说上话了,我也成个人物儿了呀!可她别以为我不如她!”这些都让她感到受了冒犯。可这事不可避免。这些不信国教的人【5】就这么冒犯人,奈何不得他们。

克里福德不搭理他们,康妮也学着这样做。她干脆对他们熟视无睹。人们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蜡人从身边走过。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时,克里福德就表现得十分傲慢轻蔑,他知道他无法对他们友好。事实上,对本阶级以外的人他根本瞧不起,他固执己见,从来不打算妥协。人们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们觉得他就是那么个东西,就像矿井口的废料堆或拉格比府那座房子。

可现在他残了,变的十分自惭形秽,过于敏感。除了家中的仆人,他讨厌见任何人,因为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中。不过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用伦敦裁缝制作的昂贵衣物装扮自己,仍旧系邦德街上买来的领结,如此以来,光看上身,他仍旧和以前一样仪表堂堂。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女里女气的现代绅士,他生着红扑扑的脸膛儿和宽阔的肩膀,看上去很有点乡土气。可他那文静踌躇的声音,还有他的眼神,既果敢又胆怯,镇定又犹豫,这些暴露了他的本性。他的举止时常傲慢压人,可有时又谦逊文静,几乎是怯生生的。

康妮和他两人相依相伴,但是像现代人那样相互保持距离。他自己内心备受伤害,残废使他一蹶不振,再也轻松活泼不起来了。他是个受了伤害的人,为此康妮一腔热情地守着他。

可她又感到他和别人的联系太少了。矿工们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人,可他只拿他们当物不当人,把他们看作是矿井的一部分而不是生命的一部分,视他们为粗鲁的东西而不是像他一样的人。他挺怕他们,残了以后他不能容忍他们看他的眼神。他们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粗野男子气,这一点在他眼里是不自然的,形同刺猬。

他若即若离的,看什么都像低头看显微镜或抬头看望远镜一样。他不接触,跟任何人和事都没有实际的接触,除去因为传统的关系与拉格比府接触或出于家庭自卫的紧密纽带关系与爱玛有接触,除此之外,没什么东西能真正触动他。康妮感到自己并没有真正触动他,从来没有彻底触及到他,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可触及的,他根本拒绝人之间的接触。

可他又绝对地依赖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他虽然魁梧健壮,可却无能为力。他可以摇着轮椅活动,还有个装了马达的带篷轮椅可以“突突突”地开着在邸园里兜风。可一旦独处,他就茫然起来。他需要康妮在他左右,以证实他还活着。

不过他还是要有所作为的。他开始写小说,写的是他以前熟人们的奇闻逸事,文笔俏皮,有点恶毒,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无聊。其观察角度特别,很不一般,但缺少触角,没有实质性的触觉。似乎整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人造的地球上。不过,既然当今的生活界面基本上是一个虚幻的舞台,他的故事反倒奇特地忠实于现代生活了,就是说符合现代人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