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页)

事实上,一切事物都有点荒谬,甚至是荒谬透顶:任何东西只要与权威有关,无论是政府里,军队里还是大学里,都荒谬到了一定程度。只要统治阶级自命不凡地要统治,他们就荒谬。克里福德的父亲乔弗里男爵就荒谬至极。他砍伐自家的树木,把他的工人从煤井里像拔草一样弄上来推到战场上去,可他自己却躲在后方自称爱国。还有,他为国家花钱,落得自家入不敷出。

克里福德的姐姐爱玛·查泰莱小姐从中部到伦敦去做护士,心中暗自讥笑乔弗里男爵和他坚定的爱国心。身为继承人的长兄赫伯特干脆就公然嘲笑,尽管砍伐下来给战壕当支柱的木头是他的树。而克里福德则只是不自然地笑笑。一切皆荒谬,没错。可是,如果这荒谬离自己太近,当自己也变得荒谬时又会是什么情形呢?至少另一个阶级的人如康妮对有些东西是严肃认真的。她们还是信点什么的。

她们拿丘八、强制征兵的恐惧、食糖和儿童奶脂糖短缺这些问题很当一回事来认真对待。在这些问题上,当局犯了荒谬的错误。可克里福德却对此不怎么上心。他认为当局压根儿就荒谬,而不是因为奶脂糖和丘八的问题才荒唐。

当局感到荒唐了,可行为还是照样荒唐不经,一时间乱得天昏地暗如“疯帽匠的茶会”【15】。直到那边乱得不可收拾了【16】,利奥德·乔治出来【17】收拾残局了。可他的做法竟是荒唐得没了边儿。弄的那些信口开河的年轻人再也笑不出来了。

1916年,赫伯特·查泰莱战死,所以克里福德接替他成了继承人。这甚至让他感到害怕。作为乔弗里男爵的儿子和祖宅拉格比府的后人他感到责任重大,无法摆脱。但他同时也明白,在喧闹的外部世界人们看来,这也是荒谬的。现在他成了继承人,担起了拉格比府的责任,这老拉格比。这还不够可怕吗?但也很了不起,不得了!但也着实荒谬。

乔弗里男爵丝毫也不感到荒谬。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憋足了劲儿要固执地拯救自己的国家,保住自己的地位,不管是利奥德·乔治还是别的什么人当政。他是那么封闭,那么与真正的英格兰隔绝,有时那么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看好霍拉修·博特姆利【18】。他捍卫英格兰和利奥德·乔治,就像他的祖先捍卫英格兰和圣乔治一样,从来弄不清这个英格兰和这个乔治与那个英格兰和那个乔治有什么不同。所以乔弗里爵士才砍伐自己的树木,原来他是为了捍卫利奥德·乔治和英格兰,英格兰和利奥德·乔治。

他还要克里福德娶妻生子。克里福德觉得父亲是个不可救药的过时人物。可他自己又比父亲强多少呢?他除了躲避荒谬的东西就是想逃避自己的地位给自己带来的荒谬,仅仅如此而已。因为无论自愿与否,他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继承了爵位,入主拉格比府。

战争开始时的狂热劲儿消停了【19】,破灭了。死人太多,恐惧太甚。一个男人需要支持和安慰,需要在世界上有个安全的港湾停泊下来,需要一个妻子。

查泰莱家三姐弟很怪,虽然与外界关系不少,却在拉格比府里封闭地生活着。孤独感使他们更亲密,因为他们感到地位不稳,感到无力自卫,尽管他们有爵位和土地,或许也正因为有这些东西才自危。他们与生活其间的工业化的英国中部地区隔绝着。他们也同自己的阶级隔绝着,这是他们的父亲乔弗里男爵造成的,他生性多虑,固执己见,孤僻封闭。子女们嘲弄他,但也很理解他。

他们仨发誓说要永远住在一起。可现在赫伯特死了,乔弗里男爵要求克里福德婚配。乔弗里男爵嘴上很少提这事,他本来就少言寡语。可他那种沉默无声的坚持态度令克里福德感到难以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