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与草原

最初刊于《现代人》杂志,1849年第2期。

……于是他渐渐地巴不得转回去:

回到村子上,到幽静的花园里,

那儿一株株椴树高大又阴凉,

铃兰花散发着阵阵清香,

一丛丛爆竹柳排成行,

从岸边倒垂到水面上,

肥壮的地里生长着肥壮的橡树,

还有大麻和荨麻的气味儿……

回去,回去,到那辽阔的田野上,

那儿土地黑油油,像丝绒一样,

那儿黑麦一望无际,

缓缓起伏,似轻柔的波浪。

从一朵朵透明的白云里

倾泻下重重的金黄色阳光。

那是好地方……

——摘自待焚的诗篇

我这些散记也许已经使读者感到厌倦了,请读者放心,保证只限于已发表的一些片段,到此为止。但是在和读者告别的时候,不能不说几句关于打猎的话。

荷枪带狗去打猎,本身就是一件绝妙的事,就算您生来就不喜欢打猎,但您总是喜欢大自然的,因此,您不能不羡慕我们这些打猎的……那您就听我说说吧。

比如,您可知道,在春天里,黎明前乘车出猎何等惬意?您走到台阶上……黑灰色的天上有些地方还闪烁着星星,湿润的轻风有时会像细微的波浪一般飘过来,可以听见低沉而隐约的夜的絮语声,一棵棵笼罩在阴影中的树发出轻轻的响声。车毯铺好了,装茶炊的小箱子也放到了脚下。两匹拉套的马蜷缩着,打着响鼻,雄赳赳地捯着四条腿。一对刚刚睡醒的白鹅静悄悄、慢腾腾地穿过大路。篱笆那边,花园里,更夫安静地在打鼾,每一个声音似乎都停在一动不动的空气中,停住不动。您坐上马车,几匹马一齐举步,马车隆隆响起来……您的马车走动了——马车过了教堂,下了坡,往右转弯——从堤上穿过……池塘上刚刚开始起雾。您觉得有点儿冷,就用大衣领子把脸遮住,渐渐打起瞌睡。马蹄踩到水洼里,发出很响的啪唧声,车夫吹起口哨。但这时您的马车已经走出四五俄里……

天边渐渐红了。寒鸦渐渐醒来,很不灵活地在桦树林里来来回回地飞着。麻雀在黑糊糊的麦秸垛旁边吱吱喳喳叫着。空中越来越亮,道路更清楚了,天色越来越明净,云彩越来越白,田野越来越绿了。许多农舍里点起松明,松明发出红红的火光,可以听到大门里面那带有睡意的人语声。这时候朝霞燃烧起来。瞧吧,一条条金黄色光带伸向天空,山谷里升起一团团雾气。云雀嘹亮地歌唱着,黎明前的风吹动了——于是红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来。阳光像急流一般涌来,您的心像鸟儿一般跳跃起来。清新,悦目,可爱!四周都可以看得很远。瞧,那片树林过去是一个村子,再远些是另一个村子,那村子里有一座白色教堂,那山坡上有一片不大的桦树林。再过去是一片沼地,那就是您要去的地方……快点儿,马呀,快点儿!大步往前跑吧!……只有三俄里,不会再多了。

太阳很快升起来;天上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了……天气将是极好的。一群牲口出了村子,迎着您走来。您爬上山坡……又是一片什么样的景象!一条河蜿蜒伸展有十来俄里,透过朝雾可以隐隐看到蓝蓝的河水。河那边是一片片翠绿的草地,草地过去是一道道慢坡的山冈,远处有凤头麦鸡咯咯叫着在沼地上空盘旋。透过散布在空气中的带水分的阳光,远方的景物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不像夏天那样。胸膛呼吸得多么舒畅,四肢动作多么带劲儿,一个人沉浸在春天清新的气息中,浑身多么矫健!……

啊,夏天的七月的早晨!除了打猎的人,谁又能体会到黎明时漫步在灌木从中有多么愉快?您的足迹在露珠晶莹、发了白的草地上留下的是绿色的印子。您用手拨开湿漉漉的灌木丛,夜里蕴积的暖气会向您直扑过来。整个空气中充满野蒿清新的苦味儿、荞麦和三叶草的甜味儿。远处是一片橡树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红红的。这时还是凉爽的,但是已经感觉出渐渐要热起来了。闻着太多的香气,头脑晕晕乎乎的。灌木丛没有尽头……只是远处有黄黄的、已经成熟的黑麦,和一道道狭长的红红的荞麦地。瞧,一辆大车轧轧响起来,一个汉子缓步走来,不等太阳升上来,就把马拴到树荫下……您同他打过招呼,就走开去……您后面响起镰刀叮当声。太阳越升越高。草地很快就干了。天已经热起来。过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天边渐渐暗起来;一动不动的空气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