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6

如果你看到一队蚂蚁在行军,你会发现有一些蚂蚁掉队或者迷路。蚂蚁大军没有时间等它们,只会继续前进。有时候,掉队的蚂蚁会死掉,即便如此,也不会对行进的队伍产生什么影响。死蚂蚁的遗体会带来些许不安,但这不安最终会被克服,到时死去的蚂蚁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其余蚂蚁照样忙忙碌碌,循规蹈矩,在离开巢穴赶往别处,或是从别处赶回巢穴时,遇到迎面赶来的同类,照样会一丝不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惠斯曼斯神父死后的情形也是一样。要是在过去,他的死会激起众怒,大家会千方百计把凶手找出来。但现在,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仍旧是外人,不算定居者,也不算游客,待在这里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惠斯曼斯神父之死只给我们带来了一个警示,那就是我们应该好好照应自己,不应忘记我们所处的环境。奇怪的是,尽管我们埋头干自己的事,结果却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逐步在实现神父对小镇的预言。他说小镇的退步是暂时的,在每一次退步之后,欧洲文明都会卷土重来,在河湾扎下更深的根。小镇会从头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进步。恢复和平之后,小镇不是单纯在重建,而是切切实实在发展。叛乱和神父之死很快被人淡忘。

我们没有惠斯曼斯神父那样长远的视野。我们有些人对非洲人和他们的前途有明确的认识,不过我们都没有神父那种对未来的信念。要不是相信非洲这一带会发生变化,我们是不会来做生意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抛开表象不论,我们对自己的态度和神父对自己的态度实质上是一致的。他觉得自己是宏大历史进程的一个环节,他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死有多么重要,不会觉得他的死应该造成什么不安。我们也是这种感觉,只是角度有所不同。

我们都是简单的人,有自己的文明,却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家园。情况允许的时候,我们也会像蚂蚁一样,做些不得不做的复杂烦琐的事。我们偶尔会得到一些回报聊以自慰,不过,无论时运好坏,我们都清楚自己是可以牺牲的,我们的辛劳随时可能付诸东流,我们自己可能被击得粉碎,别人会来替代我们。别人会在更好的时候来,这正是让我们痛苦的地方。而我们只能像蚂蚁一样,继续维持我们的生活。

处在这种境况中的我们一会儿从绝望的谷底跃上乐观的巅峰,一会儿又从巅峰跌入谷底。眼下我们处在繁荣期。我们能感觉到首都统治者的智慧,还有能力;市面上大量铜钞在流通。秩序和金钱这两样东西就足以让我们建立信心。只要有一点儿信心,我们就可以维持很久。信心也让我们释放出自己的能量。我们没有足够的才智,也没有大把资金,我们有的只是能量。

各种各样的项目在启动。各个政府部门也恢复了生气,小镇终于成为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地方了。我们本来就有汽船提供航运服务,机场现在也被修葺一新,并得到拓宽。首都来的飞机开始在此起降,士兵也被空运到镇上来。旧城区住满了人,新城区也在陆续建造,但这一切都不能应付不断从村里迁来的人。镇中心的街道和广场上一直有人搭棚或扎营居住,现在又多了公共汽车,以及更多出租车。我们甚至有了一套新的电话系统,虽然太复杂,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需要,但这正是首都的大人物希望为我们提供的。

城区的垃圾堆越来越多,从中可以看出人口的增长速度。他们不像我们那样,在油桶里把垃圾焚烧掉,而是直接扔到破烂的街道上——都是细细的、灰烬一样的非洲垃圾。这些垃圾堆一下雨就平了,但日积月累,越来越多,越来越结实,一个个像小山一般,堆得和城区那些盒子状的水泥房屋一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