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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的最后一辆卡车和警察的最后一辆小型货车离开城市的时候,灯光开始熄灭。那颗星的二十七个枝杈像在告别一样,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街灯微弱的光亮为空寂的街道勾画出模糊的轮廓,没有谁想到使其恢复到往常夜里的正常亮度。当天上浓重的黑暗开始消散,视力好的人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浪潮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我们会知道这座城市在多大程度上还活着,这时候才会看到住在这些楼宇各个楼层的男男女女是否离开家门,出去上班,最早的乘客是否搭上了头几辆公共汽车,地铁是否轰隆轰隆地穿过隧道,商店是否开门并且撤下了玻璃橱窗的护板,报纸是否送到了报刊亭。在这个早晨,人们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穿衣服,喝牛奶咖啡的时候,听到电台急如星火地报告,说总统,政府和议会于今天凌晨离开了本市,现在城里已经没有警察,军队也已经撤离,于是人们打开电视,电视以同样的语调播放着同样的新闻,两者,电台和电视台,每隔很短的时间播送一次预告,说在七点整将播送国家元首致全国的重要公告,显然,这份公告特别针对的是首都的顽固居民。报刊亭此时还没有开门,到街上去买报纸也会无功而返,一些更为现代的人尝试通过互联网了解可以预见的总统一行的窘态,结果也是一无所获。当然,官方的保密工作偶尔会受到泄密瘟疫的侵袭,比如,就在短短几个小时以前,各个建筑物协调一致地亮起灯光就表明了这一点,不过,涉及当局高层,保密工作势必高度严格,因为众所周知,当局动辄就要求出差错者迅速做出全面解释,偶尔还因此发生被杀头的事件。差十分钟七点,这时候,还懒洋洋地待在家里的人当中,有许多本应该走在街上,前去上班,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仿佛是给公务人员下达了例外假日的命令,至于那些私营企业,更可能的是大部分都全天关门,等着看看有什么事发生。小心和鸡汤绝不会有害人们的身体健康。世界上发生的无数次骚乱告诉我们,公共秩序发生特殊变化也好,仅仅有这种变化的威胁也罢,谨小慎微的最佳典范一般都是那些大门朝向街道的商业和工业企业,他们如惊弓之鸟的心态值得我们敬重,因为凡是出现破坏活动,不论是砸碎玻璃橱窗还是暴力抢劫,这类行业都首当其冲,无一例外地遭受损失,而且损失最大。差两分钟七点,各电视台和电台的播音员终于宣布,国家元首即将向全国发表讲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像读讣告一样,表情庄重,声音低沉。电视上随后出现的片头画面是一面国旗,飘动得疲惫不堪,心灰意懒,仿佛随时都有从旗杆上滑下来的危险。这个画面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拍摄的,某个住户中的某人评论说。这个象征性标志随着国歌的头几个音节响起开始复活了,轻轻吹拂的微风突然让位于狂风,后者只能来自辽阔的海洋,来自战斗胜利的场景,吹吧,吹得更猛烈些吧,吹吧,吹得更有力些吧,也许我们将看到瓦格纳的女武神率领其英勇的骑兵飞奔而来。随后画面渐渐远去,国歌带走了国旗,或者国旗带走了国歌,两者的前后次序无关紧要。这时候,国家元首出现在人民面前,他端坐在写字台后面,用严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摄像镜头。他右侧竖着一面国旗,不是先前那一面,而是用于室内的,规规矩矩打了几个褶。总统两手十指交叉以掩饰不由自主的痉挛;他很紧张,那个说风平浪静的人又评论说,我们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面解释无耻的出逃,他们刚才还在蒙骗我们。等待国家元首紧急演说表演的人们不可能想象,绝不可能想象到,为了准备马上开始的这场表演,共和国总统府的文字顾问们费了多少力气,困难之处不在于演讲内容本身,只消拨动写作技巧诗琴的琴弦,这个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而在于演说开头的称呼上,根据常规,一般用程式化的语言,由此引出慷慨激昂的长篇演说。实际上,考虑到演讲的内容十分敏感,使用以下称呼能减少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亲爱的同胞们,尊敬的乡亲们,或者,用更为简单并且更为高雅的词句,在爱国的口头禅里带上适当的颤音,葡萄牙的男女公民们,这里我们要赶紧澄清一下,使用这几个字只是出于一个毫无理由的假定,没有任何客观依据,也就是说,假定我们一直在详细讲述的极为严重的事件发生的舞台,是所谓属于葡萄牙男女公民的国家。其实这只不过是拿来作为例子加以说明而已,别无他意,尽管如此,我们也要提前请求原谅,特别是考虑到这里的人民向来以值得称道的奉公守法和宗教虔诚履行自己的选举义务,并以此闻名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