纫针(第2/5页)

葬女三日,夜大雷电以风,坟复发,女亦顿活。不归其家,往扣夏氏之门,盖认其墓,疑其复生也。夏惊起,隔扉问之。女曰:“夫人果生耶!我纫针耳。”夏骇为鬼,呼邻媪诘之,知其复活,喜内入室,女自言:“愿从夫人服役,不复归矣。”夏曰:“得无谓我损金为买婢耶?汝葬后,债已代偿,可勿见猜。”女益感泣,愿以母事。夏不允。女曰:“儿能操作,亦不坐食。”天明告范,范喜,急至。亦从女意,即以属夏。范去,夏强送女归。女啼思夏。王心斋自负女来,委诸门年而去。夏见惊问,始知其故,遂亦安之。女见虞至,急下拜,呼以父。虞固无子女,又见女依依伶人,颇以为欢。女纺绩缝纫,勤劳臻至。夏偶病剧,女昼夜给役。见夏不食,亦不食;面上时有啼痕,向人曰:“母有万一,我誓不复生!”夏少瘳,始解颜为欢。夏闻流涕,曰:“我四十无子,但得生一女如纫针亦足矣。”夏从不育;逾年忽生一男,人以为行善之报。

居二年,女益长。虞与王谋,不能坚守旧盟。王曰:“女在君家,婚姻惟君所命。”女十七,惠美无双。此言出,问名者趾错干门,夫妻为拣宫室。黄某亦遣媒来,虞恶其为富不仁,力却之。为择于冯氏。冯,邑名士,子慧而能文。将告于王;王出负贩未归,遂径诺之。黄以不得于虞,亦托作贾,迹王所在,设馔相邀,更复助以资本,渐渍习洽。因自言其子慧以自媒,王感其情,又仰其富,遂与订盟,既归,诣虞,则虞昨日已受冯氏婚书。闻王所言,不悦,呼女出,告以情。女佛然曰:“债主,吾仇也!以我事仇,但有一死!”王无颜,托人告黄以冯氏之盟。黄怒日:“女姓王,不姓虞。我约在先,彼约在后,何得背盥!”遂控子邑宰,宰意以先约判归黄。冯曰:“王某以女付虞,固言婚嫁不复预闻,且某有定婚书,彼不过杯酒之谈耳。”宰不能断,将惟女愿从之。黄又以金赂官,求共左袒,以此月余不决。

一日,有孝廉北上,公车过东昌,使人问王心斋。适问于虞,虞转诘之,盖孝廉姓傅,即阿卯也。人闽籍,十八已乡荐矣。以前约未婚。其母嘱今便道访王,问女曾否另字也。虞大喜,邀傅至家,历述所遭。然婿远来数千里,患无凭据。傅启筐,出王当日允婚书。虞招王至,验之果真,乃共喜。是日当官覆审,傅投刺谒宰,其案始销。涓吉约期乃去。会试后,市币帛肮还,居其旧第,行亲迎礼。进士报已到闽,又报至东,傅又捷南宫。复入都观政而返。女不乐南渡,傅亦以庐墓在,遂独往抉父枢,载母俱归。又数年,虞卒,子才七八岁,女抚之过于其弟。使读书,得入邑库,家称素封,皆傅力也。

异史氏日:“神龙中亦有游侠那?彰善瘴恶,生死皆以雷霆,此‘钱塘破阵舞,也。轰轰屡击,皆为一人,焉知纫针非龙女谪降者耶?”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虞小思是东昌人,以囤积货物为业。他的妻子夏氏,一天从娘家探亲回来,看见门外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位少女,哭得很伤心。夏氏上前询问,老妇人擦着眼泪把事情告诉了夏氏。才知道老妇人的丈夫叫王心斋,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后代。家道中落,又没有谋生的职业,他就央求保人向富户黄某借钱做生意。途中,遭遇到强盗,钱被抢去了,幸好命保住了。他回到家里,黄某就来索要债务,算下来,本钱加上利息不下三十两银子,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抵债。黄某看王家的女儿纫针长得很美,就想要她做妾,于是让保人直接告诉王心斋:如果答应他的要求,除了可以抵债外,还可以再多给二十两银子。王心斋和妻子商量,妻子说:“我家虽然贫穷,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他家靠贱业发的家,怎么敢娶我的女儿当小老婆!况且纫针本来就有女婿,你怎么能够擅自做主呢!”原先,同城傅举人的儿子和王心斋很投得来,傅家生了个男孩叫阿卯,两家在他们还在襁褓时就订了亲。后来傅举人到福建当官,过了一年多死了,妻儿没有能力回乡,从此音讯也就断绝了。因此纫针长到十五岁时,还没有许配人家。妻子提到这件事,王心斋无言以对,只是想着怎么能还上这笔债。妻子说:“迫不得已,我去试着和两个弟弟商量商量吧。”王心斋妻子的娘家姓范,她的祖父曾经在京城做过官,两个孙子的田产还很多。第二天,范氏就带着女儿回娘家,把黄某逼债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弟弟。两个兄弟任凭她涕泪纵横,也没有说一句要为她想办法的话。范氏于是哭哭啼啼地回来,恰好碰到夏氏询问,就一边哭,一边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