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介甫(第4/16页)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杨万石是大名府的秀才,一向怕老婆。妻子尹氏,出奇的凶悍,稍微违逆了她,就要加以鞭打。杨父六十多岁失去老伴,尹氏就把他视同奴仆之辈。杨万石与弟弟杨万钟经常偷拿食物给老人吃,不敢让尹氏知晓。可是老人穿着破棉袄,怕让人笑话,不让他见客人。杨万石四十岁还没有儿子,纳王氏为妾,整天不敢与王氏说一句话。哥俩到郡城等候考试时,遇见一个少年,仪容服饰漂亮高雅,与他交谈,非常喜欢他。询问他姓名,自道:“姓马,名介甫。”从此交往日渐亲密,焚香立盟,结拜为兄弟。

别后约半年光景,马介甫忽然带着僮仆过访杨氏兄弟。正赶上杨父在门外,边晒太阳,边捉虱子。马介甫觉得他好像是仆人,说了姓名,要他报知主人。杨父披上破棉袄进去了。有人告诉马介甫:“这就是杨家兄弟的父亲。”马介甫正在惊讶,杨氏兄弟装束简易地出来相迎。来到厅堂,施礼之后,马介甫就请求拜见杨父,杨万石以父亲偶有小恙推辞。三人促膝而坐,谈笑风生,不觉天色将晚。杨万石多次说已备了晚餐,却一直不见端上来。兄弟俩你出我进地催促,才有个瘦弱的仆人拿来一壶酒。酒很快喝光了,坐着等了半天,杨万石频频起身催叫,满脸冒着热汗。一会儿那个瘦弱的仆人端饭出来,糙米饭,又半生不熟,很不好吃。吃罢,杨万石匆匆忙忙就走了。杨万钟抱着被子来陪客睡觉。马介甫责备他说:“先前我以为你们哥俩崇尚道义,就结为兄弟。现在老父亲实在连温饱都得不到,过路的人对这件事都感到羞耻!”杨万钟伤心落泪说:“内心的真情,仓促间实在难以说出口。家门不幸,遇上个凶悍的嫂子,一门老小,横遭摧残。你若不是至诚的兄弟,这种家丑不敢外扬。”马介甫惊骇叹息片刻,说:“我本打算一早就走,现在听说了这样的奇闻,不能不亲自见一见她。请借我一间闲房,顺便自己做饭吃。”杨万钟听从他的吩咐,立即打扫房间为马介甫安顿。深夜偷偷送来蔬菜米粮,唯恐尹氏得知。马介甫理会他的苦衷,极力推辞这些东西。他还请来杨父一同吃住,亲自到城里店铺买来衣料,为老人更换衣裤。杨家一门父子兄弟都被感动得落泪。杨万钟有个儿子喜儿,刚七岁,晚上跟爷爷睡,马介甫抚摸着孩子说:“这孩子的福寿,超过他父亲,只是少年孤苦。”

尹氏听说杨父安居温饱,大为恼怒,就骂说马介甫强行干预别人家私事。起初恶骂之声还不出闺房,渐渐地到马介甫居室近前骂,故意让马介甫听到。杨氏兄弟窘得出了一身的汗,急得转来转去,不能制止,而马介甫好像没听见一样。杨万石的妾王氏,怀孕五个月尹氏才知晓此事,就剥去王氏衣服,重重拷打。打完,就叫杨万石跪下,给他戴上女人的头巾,操起鞭子赶他出去。正好马介甫在外面,杨万石羞惭无法向前,尹氏又加追逼,才出了门。尹氏也跟出来,叉手跳脚地骂,看热闹的人都挤满了。马介甫手指尹氏呵斥说:“去!去!”尹氏立即转身奔跑,像被鬼追赶一般,裤子和鞋子都跑掉了,裹脚布缠缠绕绕地丢弃在路上,光着脚跑回家,面如死灰。稍微定了会儿神,丫环奉上鞋袜,她穿好之后号啕大哭,家里没一个敢问她的。马介甫把杨万石拽过来为他解头巾,杨万石直挺挺地站着,屏住呼吸,好像唯恐头巾脱落,马介甫强行解下头巾。杨万石坐立不安,好像害怕尹氏以私自摘去头巾加罪自己。探知尹氏哭闹已停,才敢进屋,畏畏缩缩不敢近前。尹氏一言不发,忽然起身,入卧房自己睡下。杨万石的心情才舒展开来,与弟弟暗自称奇。家里人都觉得奇怪,凑到一起偶有议论。尹氏隐约听到了,越发羞愧恼怒,把奴婢统统鞭打一顿。尹氏又叫王氏,王氏创伤严重不能起身。尹氏以为她装模作样,就在床上打她,直打得大出血流产。杨万石背着人在马介甫面前哀哭。马介甫加以宽慰劝解,叫僮仆备好酒食,到了二更天,还不放杨万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