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拥有自己喜欢的佳人,获得富贵功名,中国古代文人梦寐以求的两个人生理想,孙子楚都得到了。

孙子楚获取这两个人生目标的资本并不具有优势。他虽然是名士,不过那是虚名。他“有相如之贫”,也就是穷得很;生有枝指,虽然算不得残疾,但与平常人相比也有点不正常。以上两点是婚姻资本上的不足。更重要的是,他“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心不旁骛。这条在尔虞我诈的社会中就显得有点傻,于是被“名之‘孙痴’”。

但蒲松龄不这么看,蒲松龄认为,为人要朴诚,做事要专注。“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从纯技术的观点上看,孙子楚不仅不痴,而且具有理想人格。于是蒲松龄让孙子楚凭借着朴诚和专注,意外地获得了常人难以获得的幸福。特别是孙子楚获得功名的过程简直如同儿戏。如果说这是宣传和教育的话,那么蒲松龄的确在用小说进行人生的引导,引导人们要朴诚专注,那么自然会好人有好报。不过,这种教育颇具童话色彩。

作品中的主人公无疑是孙子楚,但篇名却是次要的女主人公阿宝,这是《聊斋志异》惯用的标题手法。不过女主人公阿宝也确实具有鲜明个性。蒲松龄写她从对孙子楚只有一般印象到印象深刻,逐渐产生感情,一直到“矢不他”,写得细腻而有层次。中间鹦鹉作为孙子楚替身的出现,使阿宝与孙子楚的爱情平添了浪漫和童话色彩。

粤西孙子楚,名士也。生有枝指。性迁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相邮传作丑语,而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妆,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媪告生。生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有同社数人,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宝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莫能效。强拍问之,则蒙昽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思欲一返家门,而迷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日,气休休若将澌灭。家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何由遗魂吾家?”家人固哀之,翁始允。巫执故服、草荐以往。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历言不爽。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