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女(第2/4页)

后公举进士,任于肥丘。有世家朱姓宴公,命取巨觥,久之不至。有细奴掩口与主人语,主人有怒色。俄奉金爵劝客饮。谛视之,款式雕文,与狐物更无殊别。大疑,问所从制。答云:“爵凡八只,大人为京卿时,觅良工监制。此世传物,什袭已久。缘明府辱临,适取诸箱簏,仅存其七,疑家人所窃取;而十年尘封如故,殊不可解。”公笑曰:“金杯羽化矣。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终筵归署,拣爵驰送之。主人审视,骇绝。亲诣谢公,诘所自来。公乃历陈颠末。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历城县的殷天官,小时候家里很穷,但为人胆子大有见识。县里有一所旧时世家大族的府宅,占地几十亩,里面的楼阁亭台一座座连绵不断。因为那里常常出现鬼怪异事,所以没有人居住,荒废下来。时间长了,府宅中渐渐长满了飞蓬、蒿草,大白天也没有人敢进去。有一天,殷公和县里的一群生员们饮酒,有人开玩笑说:“谁能在那个地方住一夜,大家就一块儿出钱请他吃桌酒席。”殷公一听就跳起来说:“这有什么难的!”当晚,他就拿着一张席子往那里去了。众人把他送到大门口,开玩笑说:“我们暂时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如果看见了什么鬼怪狐精,你就赶快呼救。”他也笑着说:“要是真有鬼怪狐精,我就抓住它作个证明。”说完就进去了。只见院子里一片片高高的莎草把走道都遮住了,蒿艾长得密密麻麻。当时正值月初,上弦月不很明亮,幸好在朦胧昏黄的月光中,门窗还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来。他摸索着走过几重庭院,才到了后边的楼阁。登上月台后,他觉得那里光滑清洁,十分可爱,就留在月台上了。再看看西边的月亮,只在山边还隐隐约约有一线月光。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也没发现有一点儿异常情况,心里暗笑外边流传的那些话都不可信。于是躺在地上,头枕石头,躺着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

到了半夜一更将要过去的时分,殷公恍恍惚惚地快要睡着了。忽然他听见楼下有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走上楼来了。他假装睡着了,眯着眼偷看,只见是一个身穿青衣,手里挑着莲花灯的人,这人猛然看见殷公,吃了一惊,向后倒退了几步,对后边的来人说:“有个生人在这里。”下边的人问:“谁呀?”青衣人回答说:“不认得。”一会儿,一个老头儿上了楼,靠近殷公仔细看了看,说:“这是殷尚书,他睡得已经很香了。我们只管办自己的事儿,殷相公为人洒脱不拘,或许不会责怪我们的。”于是众人陆续进了楼,楼门全都敞开了。又过了一会儿,往来忙碌的人更多了。楼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样。殷公轻轻翻了翻身,打了个喷嚏。老头儿听到他醒了,赶快走了出来,跪下说道:“老头子我有个女儿今夜出阁,没想到冒犯了贵人,请不要太怪罪。”殷公起了身,扶起老头说:“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你家的喜庆日子,惭愧的是我没带什么贺礼来。”老头说:“能有您这样的贵人光临,为我们镇压凶煞,除去邪气,已经是幸运了。如果能烦请您入座陪客,对我们来说更是加倍的光彩和荣幸。”殷公很高兴,答应了他。进到楼里一看,布置陈设十分华丽。这时就有个妇人出来拜见,年纪大约有四十多岁。老头儿说:“这是我的老伴儿。”殷公向她作了一揖。

一会儿,只听得鼓乐齐鸣,有人跑上楼来,说:“到了!”老头儿马上前去迎接,殷公也站起身来等候。没多久,一簇红纱缠绕的灯笼,引导着新郎进来了。年纪约有十七八岁,仪表堂堂,俊秀文雅。老头儿让他先向贵客行礼。新郎看着殷公。殷公就像傧相那样行了半主礼。然后岳父和女婿互相交拜行礼,行礼完毕,大家才入酒席。又过了一会儿,浓妆艳抹的丫环们开始往来穿梭,一时间酒肉罗列,热气弥漫,玉碗金盆,交相映射,光芒照耀在酒桌上。酒喝过几巡后,老头儿叫丫环去请小姐来。丫环答应一声就进去了。但等了许久还不见出来。老头儿又亲自起身,撩起了帷帐去催促。一会儿,几个丫环和老妈子簇拥着新娘子出来了,她身上的金环玉佩“丁当”作响,一阵阵兰草和麝香的香气飘散出来。老头儿让女儿向上座贵客拜了一拜,她起身后,就坐在了母亲身边。殷公微微一看,只见她头上插着珠翠凤钗,耳边佩戴着明珠耳饰,容貌美丽,世上少有。过了一会儿,席上又用金爵向大家敬酒,那金爵大得能盛下好几斗酒。殷公心想这东西可以拿回去给朋友们作个物证,就悄悄地把金爵放在衣袖里,又假装喝醉了倚着酒桌,东倒西歪地睡起觉来。众人都说:“相公醉了。”没过多久,就听到新郎要起身告辞,顿时又是鼓乐大作,众人纷纷下楼离去了。